第十六章

秋收並不意味著一年勞作的結束,等公地裏收獲上來的蕎麥杆子都曬得枯幹,新的忙碌又擺在眼前。

種植過冬菜、給地裏漚肥、收集柴火……樁樁件件都是頂重要的事,大家需要為過冬做起準備。

屯裏其實每年冬天都有餓死凍死的人,前些年饑荒的時候死得還要多,因此只要還有一口氣,旮沓屯裏所有人都像螞蟻般辛勤積囤著生活物資。

每當這個時候就體現了人多力量大的好處,一些人口多的門戶,幾件事情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條,而人口少的人家就吃了虧,能忙到陀螺轉。

更像是知青,或者說遊離群眾外的三位女知青,做這些事情怕是只有哭的份。

上回與陶湘不歡而散後,三人退回了知青宿舍,好些天沒怎麽出來露臉,更別說出來幹活,不知道又在裏頭搗鼓什麽鬼。

這些都是陶湘從往來的三姑六婆那聽來的,托陳阿婆的福,如今陶湘也打入了本地婆嬸的圈子,且融入得還挺融洽,知曉了好些屯子裏的秘事。

大多都是叔媳扒灰、兄弟鬩墻等汙糟事,當然也有一些確實重要的信息,比如山尾廢棄的煤場經過一場大雨後,露出了一些瑣碎的煤石,好些人偷偷撿去賣。

這個消息聽得陶湘心頭一動,她沒有煤卡,正愁沒法子去買煤。

小隔間靠門的墻壁角落放了一只嶄新的鐵皮煤爐,它是被老師傅前兩天剛做好送過來的,對方拿了錢和白米千恩萬謝地走了,陶湘卻反過來還要謝謝他。

這個煤爐同陶家的那種笨重家庭煤球爐子並不一樣,依照陶湘的要求,比較秀氣小巧,外形像是只鐵皮桶,但卻內有乾坤。

裏頭用上好的黃土捏了泥搪胚子,外頭裹著一層被打磨得鮮亮的鐵皮,底下還有一個小洞可以推送易燃物點火,無論是煤球、柴火,還是時新流行起來的蜂窩煤都可以燒。

陶湘曾用木柴試過幾次,效果確實不錯,只是枝木燃燒得太快,儼然不及煤塊經用。

有了買煤的思路,陶湘也不再煩惱,而是一邊忙活種青白蘿蔔過冬菜,一邊開始尋找去接觸賣煤人的機會。

知青還沒被分自留地,陶湘幫忙種的是陳家的地,離得公田不遠,邊上是山,再過去一些就是他們第一次上工開墾的荒田。

這個時節,屯民大都在自家的地頭上忙活種菜,給公田漚肥的主力軍就成為了屯子裏被下放來的臭老九們,包括養殖房裏的顧老先生與墾荒的顧同志。

與糞便打交道的都不是什麽體面的活計,惡臭、汙穢如影隨形,現在還不算太冷,空曠的田裏就已經臭不可聞了,每每勞作都需要屏息。

也就是這期間,陶湘第一次見到了顧同志的外祖父顧老。

顧老給陶湘的第一個印象,便是這是一位身體不好卻相當有學識氣質的老人,哪怕因挑著兩只沉重糞桶的他背脊微微佝僂著,但看起來就是與本地屯民們不太一樣。

眼看著對方慢慢走近了,準備越過陳家的地去到公田裏,陶湘忙不叠埋下頭繼續挖掘著土坑埋種子。

盯著人看未免不太禮貌,尤其當下這種一身清風傲骨的知識分子,自尊心總要強上一些,陶湘心不在焉地想著。

但萬萬沒想到,本應越過她離開的顧老卻在她身邊的小路上停了一停。

陶湘難掩好奇地偷偷擡頭去看,只見老人家原本還帶著苦氣的褶皺面容在她望過去的時候,忽然對著她綻了個笑,還擠眉弄眼做了個小小鬼臉,實在是與陶湘想象中嚴謹的老學者形象反差極大。

顧老沒有做過多停留,在邊上的陳阿婆望過來之前就很快離開了,但陶湘看著老人的背影卻忍不住彎了唇角,嘴邊笑盈盈的。

很快,跟在顧老後面的顧同志也同樣挑著桶出現了。

不同於顧老的性子灑脫,男人不苟言笑極了,眸子裏滿是清冷,哪怕此時做著最臟汙的事情,也像個清貴的世家公子。

陶湘迅速收回了笑,像只鵪鶉似的挪轉了個身子。

顧景恩垂下眼眸暼了眼陶湘毛茸茸的頭頂,直到兩人錯身而交,那猶如實質的視線才落幕而去。

陶湘有些喪氣逃避地抿了抿唇,隨即想起,現在最主要的是如何安全舒適地度過冬天。

趁著屯裏忙活得如火如荼,陶湘抽空去了鎮上幾次,只是哪裏都找不到那些賣煤人的影,或許有,只是她沒門路見到。

眼看時間過去了不少,事情卻一點進度都沒有,陶湘咬咬牙,收拾了空間,決定親自去山尾那邊看一看。

將空間裏的東西除了貴重物品與部分食物,其他都取出藏在床尾,陶湘背著自己的那只籮筐出門了。

“就在外頭逛逛,別進深山裏,有狼!”清晨正坐在院子裏劈柴的陳阿婆關照道,她的旁邊是高高堆起的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