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旮沓屯生產隊十一月的大秋總分配提前到了十月中下旬進行,這是所有人秋收後最值得期待的事之一。

難得天氣稍晴些,大隊長號召了所有屯民與知青集合,記分員抱著本子坐在最前頭一張簡陋的桌子上算賬,空曠的村口場上堆了許多化肥袋裝的糧食。

寒冷的秋風裏,陶湘同知青們站在一起,等待著即將吃到春耕的口糧發放下來。

大部分知青還穿著下鄉時體面的那一套,有的外頭披了件薄夾衣,站在風裏瑟瑟發抖。

放眼望去,大多瘦黑了許多,越發朝屯裏人靠攏了。

陶湘也裹著一件舊襖,這是她在原身行李箱裏找到的最不出彩的一套,但仍比其他人的要質感一些,起碼沒有補丁,穿在身上看著就出挑。

前頭大隊長還在報著數,什麽人多少工分,能獲得多少糧食,每人超過三百六十斤定量,剩下的就全折算成錢。

從分多到分少,先分上的是屯裏的勞動標兵模範,十分制他們能拿上滿分,加起來的數字無比駭人,自然糧食與錢也分得越多。

旮沓屯怎麽說也有上百口人,期間耽誤的時間不少,但並沒有人感到無趣,都削尖著腦袋往前排望。

而先拿到糧食的人家也沒急著走,拖著口袋站到邊上去,他們不光想知道自己家分得的糧食,還想知道別人家的概況,這事在沒什麽娛樂活動的鄉下足夠拿出去翻來覆去地說上一年。

陶湘聽到一些三姑六婆在後頭低聲談論著八卦,無非就是誰家的小子掙了不少工分,瞧著是個有能耐的,可以介紹給誰誰誰家姑娘,又譬如某家糧食分得多,是個家底殷實的大戶……

諸如此類的家常話語裏充斥著羨慕、笑諷,神遊天外的陶湘自動屏蔽掉這些沒有什麽營養的話題,因此也就沒發現還有其他角落正在評論著她和知青們。

“這城裏來的姑娘就是好看精神噢,看那陶知青……”

“人家有錢著呢,供銷社的常客,聽我鎮上的老表說,前些天還見到她買了不少吃食,也是舍得……”

“對了,你打聽她做啥?怎麽?想娶個知青回家做兒媳婦?”

“那哪能,城裏來的知識分子怎麽會肯留在我們屯子……”

……

好不容易旮沓屯裏的人都分完,終於開始輪到知青。

只見大隊長握著本冊子,一板一眼地念道:“陶湘,九十三工分,五十四斤。”

聽到大隊長報出的工分數,陶湘嚇了一跳,她正兒八經上工也沒多久,工分怎麽算也不會有這麽多。

陶湘這樣想著,便沒第一時間上前領糧,只聽得大隊長繼續下報道:“黃自如,七十六工分,四十四斤。”

很明顯,黃自如比自己上的工多,被記的工分竟這樣少,應該就是算錯了吧。

陶湘剛想開口糾正,卻聽同側的黃自如已經不滿地嚷嚷起來:“這分亂記的吧!我每天上工才得七十六,陶湘還空躺了好多天呢,怎麽她就有九十三!”

被這麽一打岔,原本還算安靜的場面頓時嘈雜起來。

工分是命,每個人都指望著工分活,如果裏頭有錯,那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大隊長聞言表情變得沒變,只是略有些不耐煩地一擺手:“她參加搶收了!一天八個工分,三天三夜就是四十八個!”

所有參加搶收的人都會有額外的工分被分配,這跟秋收上工是一樣的道理。

旮沓屯民至此不再發出質疑,反而對陶湘言語間多有驚奇稱贊,畢竟知青裏除了兩個男知青,也就她一個女知青下地幫了忙。

眾目睽睽之下,陶湘受寵若驚地領到了自己的那份口糧,五十四斤紅薯瓜。

而其他知青除了男同志上了六七十斤,別的女同胞更是少,四十來斤打底的樣子,別說吃到來年春耕,就連吃到年底都懸,更別提有錢分了。

但目前並沒有人關心知青們艱難的處境,眼下年景不好,旮沓屯能吃飽的只有人口最多的幾家,好些還掙紮在饑飽線上,哪有心力去管別家的事。

等糧食全部分發完畢,見沒什麽熱鬧可看,場上的人很快推著自家的糧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儲藏去了。

陶湘自然是跟著陳阿婆與果果走的,陳家有一個老舊的獨輪車,左右兩邊各安著一個盛滿紅薯的大苗籃,推起來雖吱嘎作響讓人害怕散架,但著實省力不少。

路上還遇見了同路的顧同志,對方輕輕松松扛著兩大袋紅薯,步履輕松極了,猶有余力的樣子。

見男人垂眸望過來,陶湘彎著唇角對他笑了笑,笑意帶著刻意的疏離,與對待別人時的一樣。

很快一人進院中,一人過墻角,外人看來完全陌生無言的兩道背影。

沒高興去想別的,按照老規矩,陶湘把自己的五十來斤紅薯信任地交給了陳阿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