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魂(第2/2頁)

如此傳言,愈傳愈烈,自也早已傳至南地,與北境之人不同,南地之人在茶余飯後,已直接稱北地殷皇為“瘋帝”,肆意嘲笑,這些嘲笑聲,到不了殷朝皇帝的耳中,除了機械地處理北境軍國之事,他耳邊回蕩著的,只有種種昔日之音,莞爾動人的輕輕笑聲、幽婉悠揚的箜篌之聲,他總能聽見往昔的聲響,也總能看見她的影子,就在他的不遠處,僅僅幾步之遙,就可走至她的面前,就可將她擁入懷中。

她就在窗下看書、就在庭前蒔花,他總能看見她,一擡頭就是,清澄的陽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衣上發上,為她周身柔攏溫柔光輝,沐染漆發如金,細細的暖風中,她鬢邊的金色發絲輕輕搖曳,如顫顫的蝶須,一下一下地,輕觸在他的心房上,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前去,引得她擡起頭來看他,就像從前在長樂苑時,知道自己心已開花的他,煩人得很,無事時總愛黏著她,看書不好,看花也不好,總看著他宇文泓,才好呢!

幻影中的她,一如在長樂苑時,總會放下手中的事情,擡起頭來看他,盈盈秋水眸光,溫柔地落在他的面上,可他卻心有戚戚、不敢近前了,眼前之景越是美好,他心底就越是清楚,再近前半步,這幻影就將消失,如煙霧散化,了去無痕,連帶著把他的心也掏空了,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冷風吹過,遍體寒涼。

白日裏,太過清醒,騙,也騙不了自己,到了夜裏,總是渴望入夢,在難辨真假的糊塗夢境裏,與她得一夜舊日溫存,可,上天不遂他意,他總是夢不到她,自在心底真正接受她死亡的事實後,他再也夢不到她了,一夜夜歇在如今的長樂苑,一夜夜夢回曾經的長樂苑,不管白日黑夜,他總是形單影只,總是,一個人。

又一夜,皇帝也不知自己是夜半醒轉,還是陷入了迷恍的夢境之中,在黯淡的燈光下,聞聽有隱隱約約的箜篌樂聲,睜開雙目,趿鞋下榻,循著斷斷續續的樂聲,拂過重重簾幕,一步步地尋走至她曾經在內寫字弄樂的偏室,見室內箜篌猶在,無人彈奏,可樂聲輕緩,若有若無地縈繞室內,就在耳邊。

似真非真、似夢非夢的深夜裏,他閉上雙目,記憶好似回到那年暮春的夜晚,那一夜,他將她從澹月榭帶回,她彈箜篌以清心寧神,盡管那時與她結為夫妻已有不少時日,盡管他平日已多次聽她彈過箜篌,可那一夜,好像才是真正第一次凝神去聽,真正第一次認真去看,看他究竟娶回了一位怎樣的妻子,認真去想他的妻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第一次,她落入了他的眸中,也真正地落入了他的心裏,及後,他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真似曲中所唱連理之枝,每一寸心緒,都與她緊緊纏在了一起,心魂盡已付卿,可卿影,再也無法映入眼簾,心神混沌的皇帝,睜開眼來,見眼前已非暗夜,明晃晃的夏日午後,室外驕陽下,萬物靜寂,室內湘妃竹簾四垂,光影交錯,如藻荇輕漾,伴隨薔薇花影,搖映在叮鈴輕響的水晶簾上,一切安恬美好一如從前,只是,沒有她,只是,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這裏,攜著所有的舊夢,再也回不去的舊夢。

其實上天,早已為他示警,那個她消失於火海之中的可怕夢境,在最初相識的那一年,即已出現在他夢中,可那時的他,不懂得珍惜,白白浪費了許多光陰,總想著人世長遠,人世長遠,現在想來,她似早已預知了自己紅顏薄命的命運,那年在草垛上望星時,她即已說過,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他心覺不詳,拿話駁她,道天涯海角再遠,走上一世,也能相見,她卻幽幽嘆道,生離或可再見,但若死別,就無可奈何了。

……無可奈何了……

皇帝從重重疊疊的混亂夢境中醒來時,頭痛欲裂,枕面已濕,這一日,他因病罷朝,朝臣們望著空空如也的禦座,心思各異,其中不乏有些活絡者,想將女兒姊妹送入宮中,以博君心,助力家族,但,蕭皇後那等人物,起點委實過高過高,什麽樣的女子,才能勉強得入皇帝陛下的眼睛呢?

一些朝臣,還在蠢蠢欲動地默想時,陛下旨意已下,召蕭皇後之妹蕭妙蓮,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