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大業十四年春,安善坊蕭家,因長女蕭觀音與宇文二公子的婚事,成為全城焦點,翌年十五年冬,又因長女與宇文二公子的和離之事,再次備受矚目。

一時間,在這個冬季,與蕭家長子蕭羅什,勤加交遊的大家子弟,不知多了多少,其妻裴明姝,偶爾在參加一些貴婦遊宴時,也被那些受托於自家子侄的婦人們,百般探問蕭觀音之事,其中意思,雙方皆是心知肚明。

而神都城中的其他民眾,也不閑著,茶余飯後都在猜測,曾經的長樂公夫人、如今的蕭家大小姐,下一任丈夫會是哪家的公子,猜來猜去,人人看法不一,但有一點,是上至豪門大族,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點頭贊同的,那就是蕭家大小姐的下一任丈夫,定然遠遠優於第一任丈夫,畢竟就是從大街上隨便拉一個年輕男子,也比那個愚笨憨醜的長樂公,要好得多了。

十五年冬,白雪飄落的時節,外界人心熾|熱,各方議論如漫天飛雪,紛紛揚揚,而安善坊蕭家,相較外界,平靜許多,蕭家的當家人蕭道宣,並不急著為長女尋覓良緣,他的心思,皆撲在夫人衛紫蘭身上,蕭夫人身體的日漸好轉,才是蕭家人關心的頭等大事,蕭家上下,在這個冬季,輪流陪侍在蕭夫人身邊,子女兒媳,會在蕭夫人清醒時,在旁伺候用藥,而蕭夫人日常不太想見的丈夫與庶子,便在她睡下後,再來照顧。

一夜,蕭觀音在陪侍母親睡下後,與哥哥一同離開母親的房間時,聽哥哥說要送她回青蓮居,原是婉拒,勸明日還要上朝的哥哥,早些回去歇息,多陪會兒嫂嫂和小侄兒,但哥哥卻還是堅持送她回去,並從侍女手中接過油紙傘,親自為她撐在頭頂,如此緘聲在風雪中走了一路,將她送至青蓮居附近時,微噙笑意對她道:

“說來妹妹莫笑,記得小時候有次這樣送你回來時,不知怎的,想到你以後長大嫁人,要這般將你送出家門,心中甚是不舍,暗想到時候要生得威武高大些,可震懾旁人,這樣站在你的身旁,可叫你夫家知道,蕭娘子身後有護她的兄長,斷不可輕視欺負了你半分。”

說著笑意隱沒,嗓音滯沉,一頓後方輕輕道:“兒時不知人世多艱,等大了方知道這世間有許多不得已,去年春天,讓你被迫嫁給了那樣一位丈夫,我這做哥哥的,不僅半點阻攔婚事的法子也沒有,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將親迎禮鬧得一團糟,讓你這新娘子丟盡顏面,每每想起此事,再憶及幼時雄心,我總是羞愧難當,暗恨自己無能……”

蕭觀音看哥哥神色難掩愧慚,寬慰他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哥哥不要放在心上。”

“……是,都是過去的事了”,蕭羅什看著蕭觀音問道,“能與長樂公和離,高興嗎?”

蕭觀音不知道自己高不高興,遂也無法回答,蕭羅什看妹妹微垂著頭、不言語的模樣,心裏卻理解為另一種女子含羞的意思,唇際抿起笑意道:“向前看吧,哥哥以後,不會再是個坐視妹妹陷入困境、卻束手無策的無能之人,而我的妹妹,值得這世間最好的。”

蕭羅什將蕭觀音送至青蓮居房門前,望著她道:“現在外面那些子弟,其中雖也有英朗俊才,但,並非最好,且耐心等些時候,這一天,或會來得有點晚,但總有一天,我的妹妹,會得到世間女子所能擁有的最好的,哥哥幫你。”

他在風雪中擎傘離去,蕭觀音望著哥哥身影遠去,轉身回房,想一會兒哥哥的話,又想一會兒和離之事與當初成親之事,心中忽地湧起些許煩亂。

……成親之事也好,和離之事也罷,還有她所不明了的哥哥“幫忙”,好像都是身不由己之事,無人先來問她一句願不願意,問她蕭觀音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

……可她蕭觀音自己,想要什麽呢?……就如與宇文泓的和離一事,她究竟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

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蕭觀音,為此愈發心亂了,回到房中的她,在默坐許久後,拿出宇文泓送她的那尊觀音像,輕輕手撫著其上精細的雕痕,心思絮亂飄飛,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後,注意力又漸為窗外“叮叮鈴鈴”的脆響所吸引,擡頭看了過去。

那是一架懸在廊下的響玉,是她之前從王府長樂苑帶回來的,從前在長樂苑時,宇文泓曾失手摔了一件玉器,她與他,就一起將碎玉,打磨成一些大小不一的珠子,同先前他送她的野花幹花瓣一起,串做成了一架響玉,風起時,響玉“叮叮鈴鈴”,如是輕靈歡快的樂聲,引得人唇際也不由隨之微微彎起。

如今想來,好像同宇文泓在一起的日子,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笑著的,蕭觀音望著響玉上的紅色花瓣,想那時串做響玉時,宇文泓道要給野花花瓣取個名字,在沉思半晌後,聲音低低地道:“……就叫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