懇求

宇文泓急切向前的步伐,因這一聲距離疏遠的稱呼,硬生生僵頓在半路,他怔怔望著幾步之外的娘子,驚惑不解的眸光下,隱著脆弱的慌亂懼怕,聲音亦不由放低,如孩童囁嚅,喃喃輕喚:“觀音……”

聽說赴邊大軍會年後返京的蕭觀音,沒想到宇文泓會突然回來、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盡管在分離的日子裏,在心底將他念了千遍萬遍,可這樣乍然相見,見到已經不是她夫君的宇文泓,本就弄不明白自己心思的蕭觀音,一下子心中更亂,懵懵怔怔,不知該對此作何反應。

……若放在從前,若她還是他的娘子,那她是什麽也無需細想的,千裏赴邊的夫君回來了,她定會毫不猶豫地上前噓寒問暖、百般關心,她的夫君,是愛玩鬧的性子,可能會在這樣長久的分別後,一見面就同她摟摟抱抱、拜拜親親之類,那她也會由著他玩鬧,因為,他們是夫妻,她是他的娘子,可以由他這般。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蕭觀音與宇文泓不再是夫妻,她不再是宇文泓的娘子,於宇文泓,她只是蕭觀音而已,她不可再喚宇文泓“夫君”,當合乎身份禮儀,喚他一聲“長樂公”才是……

盡管自初冬驚知和離之事後,她已明了她與宇文泓,不再是夫妻的事實,可至此時此刻,突如其來的相見之下,關系疏離的“長樂公”三個字,不得不從唇齒間,一字字輕聲道出後,蕭觀音方真正體會到和離之事意味著什麽,與宇文泓不再是夫妻的事實,隨著這輕輕的三個字,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底,像一塊重石,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再是夫妻,就意味著一切一切,都不可以回到從前了,她不可以再喚他“夫君”,喚他“宇文泓”,不可以同他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盡情地關心他,同他說些玩笑話,只能客客氣氣尊稱一聲“長樂公”,除此之外,一言一行,無法再隨心所欲……長樂苑所有日夜相伴的日常,也都回不去了,她不再是長樂苑中與宇文泓親密無間的妻子,不會再回到那裏,與他寢食同行,形影不離……那些曾經笑語不斷的日日夜夜,都要像幻影一樣逝去,男女有別,從此之後,她需得事事與他保持距離,夫妻之外的距離,因為,他們已經和離……

幾步的距離,卻因和離之事,宛似隔有天塹,蕭觀音望著喃喃喚她的宇文泓,心像是被一只手揪攥在掌心,不知要如何是好時,室外匆匆腳步聲近,是哥哥趕了過來,在快步入室、朝宇文泓如儀一揖後,哥哥微躬身體,一伸手臂,嗓音客氣地對宇文泓道:“長樂公大駕光臨,敝府蓬蓽生輝,已在待客的正廳備好香茗,請長樂公至廳中喝茶。”

但宇文泓恍若未聞,仍是定定地凝看著她一個人,提起腳步,似要近前,哥哥見狀,快步走至她與宇文泓之間,不卑不亢地攔住宇文泓道:“此處是在下妹妹的居室,論禮,外男不可擅入,還請長樂公移駕離開。”

“……外男”,宇文泓喃喃地復述出這兩個字,眸光越發幽沉,越過哥哥,向她看來,聲音如懸風細線,微微輕顫,“……觀音,我於你來說,是外男嗎?”

既已和離,那從世俗之禮上來說,自然已是外男,可道理想得清楚,對望著宇文泓深深看她的眸光,卻唇齒如有膠粘,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情復雜糾結的蕭觀音,沉默地望著她曾經的夫君,而這緘默無聲的回答,如在宇文泓已然憂灼不已的心間,又狠狠添了一把烈火。

見蕭觀音竟未否定,驚急焚心的宇文泓,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心愛的娘子,他薄唇微顫,似因心潮激湧難平,又似有許多話想說,許多話想問,一雙震顫不解的眸子,亦如蘊滿千言萬語,其中眸光幽閃不定,滿腹心潮隨之起伏,憋悶地好像要在他胸膛中炸開了。

蕭羅什見宇文泓神色不對,擔心他會在妹妹的青蓮居鬧事,正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以應對他突然的暴怒發狂時,卻見渾身僵硬、眸光幽灼、死死盯看著他妹妹的宇文泓,慢慢地微彎了脊背,他微微傾身近前,眸中怒色也隱褪下去不少,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妹妹觀音,沙啞輕低的聲音,聽在旁人耳中,竟似有幾分低聲下氣……

“……觀音……你不想見我嗎……?”

強行抑住驚怒的洶湧心潮,抿定住唇,最先道出口的,是這樣輕輕的一句,宇文泓雙眸緊望著蕭觀音,低聲懇問:“觀音,我們分開了這麽久,你不想見我嗎?你……不想我嗎?”

像是怕聽到令人心碎的回答,未待身前女子說些什麽,他已自顧自地說下去了,“我是很想你的,自從離開後,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早上睜開眼時就想,夜裏看到月出也想,路上看到雪、看到花,看到什麽,都會想到你,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想你說過的話,你說的話,我都有聽的,我有好好用飯,好好穿衣,照顧好自己,我事事都聽你的,我答應你,會好好地回來,我現在回來了,觀音,你看到我不高興嗎?你說過會在家裏等我回來的,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