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長久的沉默後,驚雷聲隱,雨勢也漸漸轉小,淅淅瀝瀝地落在舟艙頂上,落在舟行的池水中,沙沙聲響,一片暗色細雨聲中,宇文清低聲問道:“你喜歡他嗎?”

良久的無言後,是她再一次表明名分,“他是我的丈夫。”

佛心未動,黑暗中,宇文清微彎唇角。

一場雷雨,下了有大半個時辰,雨停了,生辰宴也散了,赴宴的賓客,陸續離開雍王府,裴明姝則因妹妹觀音仍在府內,並不著急離宴,等人走盡,方才離席往長樂苑去,但,她人尚未至長樂苑,才走到附近時,卻遠遠看見本應醉睡在長樂苑的觀音妹妹,竟在外面和世子殿下走在一處。

雖然長樂苑旁,就是世子殿下所居的雲蔚苑,觀音妹妹可說是同世子殿下順路,但醉酒的觀音妹妹,本該身在長樂苑內才對,怎會在外和世子殿下一處……而且,觀音妹妹和世子殿下之間,怎麽瞧著,二人氣氛有些不對勁?

裴明姝因怔忡不解,在一株花樹後,頓住腳步,無聲凝望著遠處的二人,雨後的涼風中,蕭觀音漸走至長樂苑大門前,停下腳步,微低著頭道:“殿下請回吧。”

自他剖陳心意後,她便不再喚他“大哥”,言語行動上,俱進一步與他保持距離,他以順路保護為由送她回長樂苑的路上,她也一個字沒有與他說,至此刻,方才開口“趕人”,風搖明燈的夜色中,宇文清望著身前微垂著頭的女子道:“今夜之事,是我唐突了。”

蕭觀音垂首沉默片刻,低道:“今夜,又一次承蒙殿下相救,觀音心中感激不盡,自嫁入王府以來,殿下屢屢施以援手,待觀音恩情深重,他日若有機會,可回報殿下恩情,觀音定不敢辭,只是除恩情之外,再無其他,觀音對殿下,唯有感激二字而已。”

宇文清對此未說什麽,只是道:“在長樂苑歇息半夜便走吧,這半夜,我的人會盯著這附近,但凡有何風吹草動,便會稟報於我,護你周全,今夜過後,如無必要,暫不要再回王府,離母妃與父王,越遠越好。”

在溶月池小舟之上,在她的詢問下,世子殿下告訴了她今夜可能發生的險事,一想到今夜之事,有可能是雍王妃故意安排,蕭觀音便覺齒寒骨冷,生性溫善的她,猶不敢相信她聲聲柔喚“母妃”的那個人,會對她做出這樣的莫名而又心狠之事,在宇文清的溫聲囑咐下,忍不住擡起頭來看他,再一次問道:“今夜之事,真的是母妃……有意為之嗎?”

想來依她性情,怎能想到自己的婆母,會設計她這樣可怕的險事,宇文清望著蕭觀音眸中的難以置信,心中浮起憐愛之情的同時,同樣清楚,此事依母妃心志手段,絕對做得出來,只是他尚不明了,母親此舉,究竟為何。

母妃雖是高門千金出身,但性子不同於尋常大家閨秀,少時即對天下大勢自有見的,並極有主見,不顧家族反對,堅決嫁給父王,後在父王起事初期,歷經坎坷,甚被俘為婢年余,將性情磨礪地愈發剛強,論手段,不下朝臣,論心志,也並無婦人柔弱,一人在敵營內吃盡苦頭,卻仍生下並養活了二弟,在父王得勢將她救出敵營後,親手斬殺了俘她為婢的敗軍之將,並將那一年多裏曾驅使過她的人,通通收為婢子驅使折磨,在解恨之後,再選用了藥性甚烈而發作期長的毒|藥,將那些人,通通親手毒殺。

原本母妃人生中的最低谷——這件被俘為婢之事,該隨著那些人的死亡,就此過去,但,偏偏還有一根釘子,插在這世上,二弟是在敵營出生,故自母妃與二弟被救出後,一直有傳言說,二弟並非是在母妃被俘之前懷上,母妃曾在敵營受辱,二弟乃是母妃受辱所生,後來,隨著二弟漸漸長大,相貌不似父王,不似一眾宇文子弟,類似傳言愈傳愈烈,而與這傳言相對應的,是母妃愈發疼愛二弟,遠超諸子,若真是受辱所生,該是人生汙點,避之不及才是,怎會如此大張旗鼓地疼愛,於是相關傳言,漸被雍王妃最是疼愛次子的事實,給壓了下去,如今神都城中,類似傳言,已少有人提。

旁人是如此看,但他對他的母妃,有一定了解,並不會如此簡單做想,本來,母妃為二弟安排迎娶蕭觀音為妻這一舉措,他眼中看來,只以為是母妃為向世人展示,她有多麽地疼愛她的次子,而精心為二弟選挑了這樣一位仙姿玉貌、容德甚美的好女子,作為與二弟相伴一生的妻子,但經過今夜之事,他無法再將此事想得這麽簡單,母妃選挑蕭觀音嫁給二弟,必還有旁的因由,而父王房中的那幅畫像,背後隱因,也需得設法查知。

他有種預感,查清此事,或可助他解開名分枷鎖,但與此同時,定會令他觸怒母親,理智上,他清楚知道,不該與母親對立半分,但為蕭觀音,無需反復權衡,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