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話

是年立冬日,正是雍王宇文燾四十壽辰,自大業元年,宇文燾領兵入神都,擁立今上為帝,受封為王,封號正為皇朝之“雍”,北雍大權,便漸漸控攬於其一人之手,若非天下未平,不僅半數南地為獨孤氏所控,邊族亦未全數收服,仍需雍朝天子名號,宇文氏登基為北境之帝,或許人心難平,但論權勢,反掌之間。

雖未稱帝,實勝皇族,雍王過壽,北雍滿朝文武、世家大族,皆攜禮來賀,煊赫王府可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正笑語盈天、熱鬧非凡之時,又有侍從來報,道帝後駕到,親為雍王賀壽。

雍王宇文燾忙領家人及賓客,恭迎帝後駕至,並請帝後至正堂上座,但皇帝道尚未至開宴吉時,並不就坐,欲先在宴園中閑走賞景一番,並命王府中人及賓客等,不必拘束,仍如前在園中遊樂就是。

當下,宇文燾領眾子陪侍皇帝遊園,因唯一的親生女兒忽然歸來,而十分驚喜的雍王妃,則欲引宇文皇後入內,母女之間好好說說話時,自四年前嫁入皇宮後,第一次回到雍王府的宇文皇後,卻似沒多少話要與母妃說,不過在後堂坐了一盞茶時間,便站起身來,目光掃過一眾府中女眷,最後落在蕭觀音身上,對她道:“我離家四年未回,家中路徑都不記得了,沒你熟悉園景,你且陪我走走逛逛。”

皇後娘娘不要儀仗跟隨,只攜貼身近侍,蕭觀音遵命陪侍皇後娘娘遊園,但見娘娘似乎並沒有遊園的心思,也似乎並沒有忘記園中道路,一路走至較為偏僻的如夢軒,在內坐了,與她碎碎說了一會兒閑話,卻並不問宇文家事,反問她娘家之事,說著說著,狀似無意地問道:“蘭台郎衛珩,是你表兄不是?”

若非曾在宮中畫樓,無意間窺見皇後娘娘與玉郎表哥私會之事,蕭觀音會真以為皇後娘娘這話只是隨口問問,也就不會像此刻這般,一從皇後娘娘口中聽到表哥的名字,心中便一咯噔,“……是。”

“聽說這衛珩是個好郎君”,皇後娘娘笑看著她道,“若非曾因母孝在身,耽擱三年,或會與你結有姻緣的。”

蕭觀音忙道:“那只是家人之間的玩笑話而已,我與表哥之間,唯有兄妹之情。”

皇後娘娘含笑看了她一會兒,似在辨她此話真假,又似並沒有什麽特別深意,如是片刻後,手一指她身後的侍女鶯兒,吩咐道:“長樂公夫人有事要見表兄蘭台郎衛珩,去將他帶過來。”

鶯兒諾聲應下,並悄悄看她這小姐一眼時,皇後娘娘又再次強調道:“是長樂公夫人要見表兄,話傳清楚了。”

鶯兒恭謹奉命去了,並懷著滿腹疑惑,而心知內情的蕭觀音,則暗暗驚惶,夏日裏,她因憂切,問玉郎表哥幽會之事時,表哥說皇後娘娘只是一時興起,拿他取樂,說他知道厲害分寸,絕不會越矩,但看現在,事情並非如玉郎表哥所說的“很快就淡下去了”,皇後娘娘分明與表哥仍有糾纏,且,糾纏到了雍王府中,還似乎想拿她做幌,再行私會之事?

正暗暗心驚地想著,皇後娘娘又問起玉郎表哥的幼少之事,蕭觀音心懷忐忑地一一回答,如此過了許久,身在雍王府中、來為雍王殿下賀壽的玉郎表哥,在鶯兒的引領下,來到如夢軒中,一入室,看到皇後娘娘在此,短暫的一怔後,如儀叩行大禮。

皇後娘娘見玉郎表哥如此“見外”,好似有些不悅,也不叫玉郎表哥起身,就那般慵懶地靠著憑幾,望了地上跪著的玉郎表哥片刻後,像是想定了什麽,眉目舒緩,微含笑意的清泠嗓音,似是責備又似輕嗔,“見你一面也不容易,還得我追到王府裏來,用你表妹的名義。”

蕭觀音聽皇後娘娘這樣說話,不像之前有所遮掩,而是直接光明正大,似是半點也不想在她這外人面前,遮掩這份有違綱禮、本該不為人知的心意,愈發心驚時,又見玉郎表哥朝地叩首,對皇後娘娘道:“娘娘是母儀天下的中宮,微臣是凡夫俗子,娘娘鳳顏,微臣本就不該仰視半分。”

玉郎表哥話中的推拒之意,她這外人都聽得明明白白,何況皇後娘娘……蕭觀音悄看皇後娘娘神情,見她聽了這話,並不著惱,而是含笑朝她看來,十分直接道:“勞你陪我陪了這麽久,我在這裏歇歇腳,你去吧。”

蕭觀音心系表哥,但又無法違逆當朝皇後,只能悄看玉郎表哥一眼後,垂首如儀退下。

她人離了如夢軒,因心憂之故,一路上都是心神不屬,等回到了宴廳裏應當落座的席位附近時,依然心神不寧,連夫君宇文泓,大大咧咧地在她身邊坐下,都是過了一會兒後,才看在了眼中,並問他道:“夫君不是和父王、大哥等一起,在陪陛下遊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