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宇文清從升平公主居室出來,在廊中走沒多久,便見蕭觀音在侍女陪同下,在向這裏走來。

他與她已有數日未見,乍然看到,腳下步伐不由加快了些,及向前快走數步,方意識到自己失態,心中一哂,復又徐步如常,緩走上前,與她見禮,“弟妹是來看公主的嗎?”

這是明知故問了,她何時來雲蔚苑是為找他這個大哥的呢,宇文清說話之時,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又為這在面對其他人時,並不會有的心緒,另又別樣之感時,見蕭觀音聞問微微頷首道“是”,又問他道:“公主殿下,今日身體好些了嗎?”

宇文清回道:“比昨日好些,燒已全退了,再歇躺用藥幾日,應就大好了。”

蕭觀音聞言面上浮起欣喜,“那就好”,她同宇文清再簡單說了幾句,一福離開,要往升平公主居室去時,聽宇文清在後喚了一聲,“弟妹!”

蕭觀音不解回首,見長廊兩邊瀟瀟的雨意中,一襲青袍的宇文清靜望她須臾,動唇問道:“……二弟他,這幾日如何?”

他靜了靜道:“我這幾日,因公事在身,都沒能去長樂苑看看他。”

蕭觀音淡笑著道:“夫君他很好,大哥不必掛心。”

宇文清沉默須臾,輕道:“有弟妹在二弟身旁,我自是不必掛心。”

“我剛嫁入王府時,大哥即將夫君托與我,此後又常常提點囑托,我為人|妻,自是會時時心念夫君,照顧好他,大哥不必擔心。”

蕭觀音說了這一句後,朝宇文清微一頷首後,提步離開,宇文清望著蕭觀音遠去的背影,回想他從前為在人前樹立關心愛護弟弟的長兄形象時,對蕭觀音曾說過的那些話,心中不由泛起苦笑。

其實,他方才喚住她,並不是為問二弟之事,而是因看到她的衣裙,被隨風亂飛的雨水打濕了些,擔心她因此受寒,故才喚住欲問,但,尚未開口,他即已醒覺,哪有為人夫兄的,這般關心弟妹身體的呢……

不能說,雍王世子與長樂公夫人,有太多的不能說,而宇文清對蕭觀音,卻有太多的想說想說,他想能與她安靜對坐,單純就他們二人,不是大哥與弟妹,就只是宇文清與蕭觀音,宇文清想同蕭觀音講說他看箜篌樂書筆記時的所想,想聽蕭觀音親口說說她的從前,想告訴蕭觀音,她的《相思引》之所以不對,是因為曲中缺了一味相思。

而他的續曲,之所以能與上闋更為諧和,是因他每當試續時,心中皆在想她,這份相思中情有幾許,此生從未待一女子如此的他,心裏並不明白,就似這滿天秋雨濺起的茫茫水汽,如霧裏看花,自己都看不分明,只是唯獨清楚一點,有生以來,唯有蕭觀音,令他有此迷思。

他從前看女子,如賞園中百花,各有嬌妍,但看蕭觀音,無法也不願再以花比擬,蕭觀音便是蕭觀音,天地人間,只此一位蕭觀音。

而他,也似只有在她面前,才敢卸下那種種沉重的世子光環,在她面前,做回九分真正的宇文清,此外,還有一分,深藏在他心底,至今未敢言明,就似依然無法做到十分諧和的續闕,因種種外因,尚埋在心間,沉默地釀著曲調,未知可有完美接續的那一天。

滿天的秋雨,也似雜亂的曲調,打落在屋檐之上,蕭觀音走入室中時,見升平公主正推拒不肯用藥,上前勸道:“殿下還是喝了吧,我|日日盼著殿下早些好起來,再像從前一樣,和殿下一起遊園泛舟、品茗調香呢。”

升平公主見蕭觀音來了,微一怔後,淡笑著道:“你進來前,我覺這藥苦得難以下咽,現看到你了,我就覺這藥是甜的了。”

蕭觀音笑著在升平公主榻邊坐下,從侍女手中接過一碟蜜餞,等待公主喝完藥後,拿與她吃,升平公主飲下碗中剩下的藥後,就著蕭觀音遞來的手,銜了一枚杏肉蜜餞時,注意到蕭觀音衣裙微濕,正要命侍女端熱茶來與蕭觀音暖身時,尚未開口,已有侍女打簾進來,奉上熱茶,並將地上炭爐裏的火,撥旺了些。

熱茶有兩杯,但升平公主心知,命侍女送茶來的人,實際心中是在關切誰,她默默抿吃了口中甜得發齁的蜜餞,看向正在用茶的蕭觀音,含笑問道:“這茶可合口味?”

蕭觀音啜飲著杯中姜茶道:“平時不太愛喝這個,覺得辣辣的味道有點怪,但現在這時候喝,倒很適宜,飲得身上暖暖的。”

升平公主笑望她著道:“那就好。”

自在夏日裏,故意引蕭觀音至雲蔚苑而她又借口離開,為蕭觀音與宇文清創造了相見之機,而後她再歸來時,已明顯可感受到原先那因臉傷而抑郁低沉的雍王世子,整個人的心境,都似變了,這一變,印證了她心底的猜測,遊賞花叢的宇文清,倒也有為一朵花停留的時候了,只是不知,他肯為這花,停留多久,他的心意,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