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

她這話說罷,見宇文泓腰更彎了、頭更低了、整個人幾要縮成一團了,幫他把要滑落的衣裳,又往肩頭攏了攏,溫聲對他道:“累了就睡吧。”

宇文泓卻仍不動,久久地背身縮在錦榻一角裏,許久後聲音沙低道:“你先睡吧。”

蕭觀音看他像是要在榻角種蘑菇似的,不知要這般蹲坐多久,遂將一床被子又攏在他的身上,如此將自去睡時,靜了靜,又忍不住問了一句,“……今夜怎會難受成這樣子?平日都沒有的……”

宇文泓垂頭沉默不語,蕭觀音跟著沉默一陣,回想不久前的情形,想雖然之後是沒有感覺之事,但之前被解衣撫觸時,她雖一直閉著眼,但可清晰地感受到宇文泓微礪的指腹掌心,來回摩|挲盤桓,所帶的來陌生狂野的觸感,令她肌|膚戰|栗、身體僵直,連足趾都緊張到微微蜷起,呼吸也是前所未有的慌亂,著實不是什麽靜心寧神的好體驗,現在想一想,猶是忍不住臉熱心跳,遂在微紅著臉、靜默片刻後,又低聲對宇文泓道:“以後不再玩這個了吧,看起來讓你那麽難受,好像對身體不太好的樣子,反正……是沒有意思之事,還不如早些歇息,是不是?”

宇文泓深深埋頭不語,而蕭觀音因為上次沒有印象的酒後圓房,和這次記憶清晰的“割肉”行房,心裏已認定男女之|事便是這般無甚感覺,而且,她的夫君在無甚感覺的同時,還很快。

在心中認定男女敦|倫,除繁衍後代的功效外,再無其他的蕭觀音,抱著這樣的想法,再想到先前她為宇文泓擦塗止癢藥露時,也曾像他今夜對她所做的這般,在那時對他做過,只當與從前抵了就是,不必多想,如此勸慰著自己放下此事,慢慢靜下心來,裹被睡去。

而蹲在榻角的宇文泓,則沒法兒像蕭觀音這樣勸慰自己,他人如磐石不動,心裏則似翻江倒海,無窮無盡的挫敗與崩潰,如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高高掀起,將他吞沒了一次又一次。

今夜之事,先前有多美好,其後,就有多麽糟糕,當從前撩人的若隱若現,隨他動作,似羊脂美玉,第一次真正出現在他眼前時,當得到默許的他,可隨心撫觸、不需再強抑自己時,恍若直面月開月明、雪光霜華的他,不由自主地輕屏呼吸,小心觸碰,並忍不住處處落吻,只覺一顆砰砰亂跳的心,都像是要化在她身上時,那最最要緊的所在,卻因他極度激動的心懷,最最不爭氣,真真是,糟糕透了。

雖然他也是生平首次,但他從前見過、聽過一些榻帷之事,知道女子初夜會痛,原本,他還想著要如何同蕭觀音解釋,已經並非初夜卻會疼痛的原因,結果,根本無需解釋,因為他宇文泓是個不中用的大草包,因為蕭觀音她根本就毫無感覺,毫無感覺!!

夜已深了,室外秋雨聲低,榻上女子靜睡,而蹲坐在錦榻一角的宇文泓,仍沉淪在深深的崩潰裏,糟糕透了,糟糕透了,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呐喊著,不僅僅是身體上不爭氣的糟糕所在,還有,原來蕭觀音她,對他並沒有所謂不可告人的饞人心思,一切都是他宇文泓在妄想,是他宇文泓在自以為是、自作多情!

回想從前種種,本就崩潰至極的宇文泓,愧窘地更是羞慚難當,身體上的挫敗與心理上的挫敗,像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令他不知在這岑寂秋夜裏,無言煎熬多久,才能夠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向已然深睡的蕭觀音。

他攏被蹲在她的身旁,看她一只手搭在被外,一段清纖雪白,在石榴紅被的映襯下,越發瑩潤如玉,是他不久前,曾如白日裏所想,十指相扣深深壓在褥中的,宇文泓默聲無言地想著看著,崩潰許久的心,又像是有點熱了起來,漸漸目光慢慢上移,落在她的恬靜的眉眼處、小巧的櫻唇處,想他撫她時,她緊閉著雙眸、一字未語,只是雙頰紅雲如染,緊緊咬著朱色的櫻唇,像是快要將櫻桃紅咬破,呼吸亦難自抑地紊亂,暖香輕融,如能醉人,令他心神搖蕩,難以自持。

靜默無聲地望著望著,恍又回陷至那迷醉的情境中,宇文泓不由自主地垂首低身,似想輕|吻上她的玉頰,但,尚未觸碰到,那令他崩潰的荒唐一幕,又陡然浮現在他腦海中,如一片陰霾,緊緊地攫住他的心,朝他心頭的燥熱,狠狠地潑下了一盆冰水。

瞬間透心涼的宇文泓,僵著脊背,再度背過身去,倒榻朝裏,他這混亂一夜,幾乎未曾合眼,直至天色將明時,方才朦朦朧朧睡了一陣,卻睡中亦不得安寧,迷迷糊糊好似又哄得蕭觀音與他好,可箭在弦上時,卻覺不對,低頭一看,自己竟成了個閹人,他心中一驚,再看身下女子已然不見,擡頭找去,見她素裙翩翩立在不遠處,被一年輕男子攏在懷中,那男子,似是她那玉郎表哥,似是他那慕色大哥,又似是旁人,將她親密柔攏懷中,輕蔑瞥看他一眼後,攜她愈走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