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心

說完這話的沉璧,人雖微低著頭,但眸光一直暗暗盯看著自家主子的神色,見二公子在聽她說罷後,僵默片刻,彎了彎唇,似是想在唇際勾出一抹開懷的笑意來,但努力許久,都沒能成功彎唇展顏,那努力彎了些的唇角,不但彎不出什麽真心笑意,反而弧度扭扭歪歪的,顯得他臉也有幾分扭曲。

沉璧跟著沉默許久,見彎不出笑意來的二公子,放棄地耷拉了唇角,她望著他面無表情的一張臉,試探著問:“公子可要去蕭……”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二公子大聲嚷道:“怎麽還不呈晚膳?!我要餓死了!”

沉璧遂低了頭,將未竟之言咽了下去,領著眾侍將剛做好的晚膳,端呈入室。

美味佳肴擺滿了食案,二公子還是不滿,抓著一雙烏箸,飛快指了幾道食盤,命侍女撤下魚香茄花等幾道菜肴,沉璧看這幾道都是夫人平時愛多用幾筷的,也不說什麽,只是領蕓香等人,將這幾道菜撤下去,再回身時,又聽二公子道不用人伺候,將她們這些侍從通通趕了出去。

人趕幹凈了,室內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宇文泓心想,好,好極了。

……原想著要以此事為起點,同蕭觀音吵鬧許多次,才能成功將她趕回家去,沒想到她這麽不經氣,就這麽直接給氣回家了,真算得上是一勞永逸,再好不過了!

身邊沒人,蕭觀音也不在,他不用再在人前裝什麽了,想怎麽樣便怎麽樣,等過會兒沐浴上榻,也可想怎麽睡便怎麽睡,不用擔心說夢話叫蕭觀音聽去,不用再將自己的個人時間,繼續同蕭觀音事無巨細地攪在一起,此後日常將大大減少“裝傻”時間,他可一個人清清靜靜、自由自在地做他的宇文泓,真是再好不過了。

既是再好不過,心情就當也極好,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宇文泓這麽想著,手下也是如此做著,以風卷殘雲般的大吃大喝,阻斷自己腦中再想些別的什麽有的沒的,越吃動作越快,一口塞一口,都快將自己吃噎著嗆著了。

將噎將嗆的那一刻,宇文泓手下動作停住,腦子也有了一瞬間的思考閑暇,這短暫的一瞬間,立叫他想起蕭觀音來,想起若她此刻一如往常坐在他的身邊,見他要噎著嗆著了,定會擡手輕拍他的背,並遞杯溫水過來,柔聲對他道:“慢些吃啊。”

好像真聽到蕭觀音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宇文泓梗著脖子怔愣須臾,忙在心中搖首,將這煩人的聲音甩得遠遠的,胡吃海喝了一頓的他,又開了門提著燈,親自去菜地裏摘了只甜瓜回來,一邊自己動手洗切,一邊在心中不停地道:好極了!蕭觀音不在,瓜也可以一個人吃,不用分給旁人,真是好極了!!

他這麽想著,迅速洗切好了甜瓜,送到口中,卻發現,剛摘切的這瓜,味道不怎麽甜。

這個夏天以來,瓜藤上結的瓜,被宇文泓摘了一只又一只,個個都清甜爽口得很,怎麽偏偏今夜摘的這只,味道不好……宇文泓心裏正有些不快,又見蕭觀音養的那只黑狗跑了進來,這裏瞅瞅,那裏看看。

宇文泓隨手丟了它一片瓜皮,道:“吃皮。”

黑狗視若無睹,聞也不聞,仍是這裏瞅瞅、那裏看看,嗅著鼻子,在屋子裏竄來竄去。

宇文泓知道這狗是在找蕭觀音,他看它這樣,心中莫名湧起煩亂,吼了它一聲:“別找了,她不在!”

黑狗聞聲停下了尋找的動作,兩只眼睛死死瞪視著宇文泓,在靜默片刻後,第一次沖宇文泓發怒吠叫起來,一聲又一聲,好像在質問眼前這個差點把它掐死的壞家夥,把它美麗的主人弄到哪裏去了?!

一聲聲的吠叫,像把宇文泓心中的無名火也勾起來了,他騰地站起來身來,與狗大聲對罵: “蠢貨!她自己走了!她不回來了!!”

“……嗚嗚……”

犀利的言辭像尖刀一樣紮來,黑狗的吠叫聲漸漸地低了下去,化作委屈傷心的嗚咽,宇文泓見狀,心裏越發煩悶,幾是咆哮地大吼一聲:“蠢貨!她不要你了!!”

這一聲下來,似掏空了他全身的氣力,微張著口的宇文泓,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麽,無聲片刻,默默地閉了嘴,而黑狗則被罵垂了頭,成天歡搖的尾巴,也耷拉在身後,它一步步地走到蕭觀音常彈的那架紫檀箜篌旁,趴了下來,頭搭在地面上,眼望著窗,默默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宇文泓看這蠢狗一副“一定會等到蕭觀音回來”的蠢架勢,心裏又有燥亂火起,不想再像個傻子一樣跟狗對罵的他,轉過身去,不再看狗,自去沐浴上榻,一個“大”字躺在榻上,心想,真好,又和從前一樣了。

他閉上眼,想在久違的清靜自在中,無所顧忌地安穩入睡,卻怎麽也睡不著,一個人在榻上輾轉反側到夜深,聽外面萬籟俱寂,連唧唧蟲鳴都沒有了,還是半點困意都沒有,只身在寬大的錦榻上,從裏滾到外,從外滾到裏,翻來倒去不知多久,最終心煩意亂地坐起身來,睜著一雙眼,無聲坐在幽暗的夜色裏,孤身一人,連個陪他的影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