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

天已大亮了,身邊人睡醒坐起的動靜,讓蕭觀音迷迷糊糊地蘇醒過來,她一睜開眼,就朦朦朧朧地望見她的夫君宇文泓,呆呆坐在榻上、盯著什麽東西、十分失魂落魄的模樣。

蕭觀音一邊揉著惺忪的雙眸,一邊忍困坐起身來,要關心地看看宇文泓是怎麽了、又在看什麽時,身子才剛移靠過去、雙目還沒看到什麽,就見原本動也不動的宇文泓,忽地一手伸來,捂住了她的雙眼,而後,似是就這麽一邊捂著她的眼,一邊幾近慌張地跨過她的身體,像是要下榻。

遮在眼前的手,隨宇文泓跨到榻邊的動作移開了,蕭觀音怔怔看著宇文泓背影在前,看他想要快點下榻,卻因動作太過慌亂焦急,一腳踩在了松散的衣裳一角,直接“砰”地摔倒在榻邊,只好在他兩手及時撐在地上,沒叫腦袋直接叩地,而兩條腿,則直挺挺地朝天撅靠著榻,整個人像一根種歪了的愣頭大蔥。

蕭觀音給宇文泓這一摔嚇了一跳,困意全消地趕緊伸出手去,要扶他起來,但宇文泓卻似不想被她觸碰、不想被她看到身前,她手還沒碰到他的衣裳,他就匆匆地爬起身來,背著她,快步走至衣櫥前,胡亂扯了幾件衣裳出來,而後就抱著衣裳,飛快地跑到另外的房間去了,背影很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這一“逃”,蕭觀音一個早上都沒見到宇文泓,苑內侍女說看到二公子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身邊半個侍從也沒帶,蕭觀音原想宇文泓是在王府園子裏溜達晨跑,還會回來用早膳的,但,她等到早膳都快涼了,也還是不見宇文泓的身影,這倒稀奇,從前宇文泓雖也常早晨離府去玩,但定是會用過早膳再走的,似今日這般,再聯想他晨起時的奇怪舉止,真是有點古裏古怪。

宇文泓人不在,蕭觀音想關心問問這古裏古怪的因由也不能,便邊在長樂苑內做著自己的事,邊等待妹妹妙蓮的到來。

妹妹妙蓮與弟弟迦葉不同,在她生辰之後,已來過雍王府長樂苑好幾次了,且每次來,在長樂苑裏與她親密敘聊個把時辰後,總央她帶她到雍王府花園走一走,今日也是如此,在如約而至後,於長樂苑坐了有一個多時辰,姐妹間說了許久話,並一同用了午膳後,妹妹妙蓮道沒有困意、不想午憩,央她帶她出去轉轉。

蕭觀音想妹妹是看夠了窗外菜園,故而如此,回回妹妹走進長樂苑,看到一地的菜蔬,總是眉頭皺得高高的,並就此認為和長樂公一同生活是一件極為困苦之事,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無論她怎麽說,總覺得她的婚後生活糟糕極了,而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長樂公宇文泓。

“若姐姐嫁的是旁的人家就好了,不是雍王府宇文家,那姐姐就可以和離改嫁了”,妹妹妙蓮有次這樣嘟囔著,片刻後聲音更低,“……若不是雍王府宇文家,姐姐一開始就不用嫁來的……”

這兩個假設,在妹妹妙蓮那裏,連成了首尾相繞、沒法兒解開的結,蕭觀音每每見妹妹為她露出憂愁之色,總會好聲安慰,妹妹愛她關心她希望她萬事都好,她知道,她也很愛她唯一的妹妹,希望她日日都能展露笑顏,對她的請求,一般都不會推辭的,回回聽她說想去雍王府花園走走,總會應下陪她。

這次也是如此,在離開長樂苑時,蕭觀音有指著庭園菜地,含笑對妹妹道:“其實也不全是菜,長樂苑裏也有花的,你看那亭子周圍,是迦葉贈我的那伽,到秋天應會開的,還有那一小塊花圃,是夫君他種的花,等開了,應也會很好看的。”

……姐姐的身邊,應是花團錦簇、萬紫千紅,這“萬綠叢中一點紅”,算什麽呢……

蕭妙蓮還是不高興,還是討厭那個討厭的長樂公,討厭這個權勢赫赫的宇文家,逼得姐姐嫁給了這樣一個人,她忿忿地想了會兒,忽又想到一個同樣姓宇文的人,想他在姐姐生辰那日,站在熱鬧的人群中,如鶴立雞群,與宇文家一眾英俊子弟在一處,也依然是那樣顯眼,眉目昳麗,神氣清粹,無意間眸光與她對望,如越過山水看來,挾著蓊郁林木間的澄凈清氣,合儀地向她微微一頷首,唇際浮著淡淡的笑意,那樣地清秀通雅、纖塵不染,好像他身後,都不是一畦畦粗俗的青綠菜地了,而是淡泊幽雅的蘭草,他身處幽谷,人亦如蘭。

這樣想著,仿佛眼中又看見了他,就似那日,站在不遠處的菜地邊上,朝她頷首微笑,當時的她,雙頰止不住微微紅熱,現下也是如此,怕被姐姐瞧見的蕭妙蓮,用手中團扇,半遮臉龐,但團扇遮住了她面上的紅意,卻遮不住她心底隱隱的期待,如春日裏嫩綠的新柳,在她心間隨風拂來拂去,忍不住地暢想:今日,會不會在園子裏遇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