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

送走了世子殿下,再回室內時,通往內間寢房的門,依然是緊緊閉鎖著,怎麽叩,都沒有人應聲開門的。

沉璧、承安等伺候二公子多年的長樂苑舊仆,已直接建議夫人命人強行撞門了,蕭觀音想了想,憶起寢房有間後窗,似是沒有在內上拴,是虛虛掩著的,便讓人端了一碗櫻桃冰酪來,接過後,捧碗走至寢房那間後窗處,伸手拉了一下,見果然輕輕松松地拉開了,且從這扇開窗看去,正好可見宇文泓盤腿坐在地面茵席上,聽到窗響動靜,朝她這裏看了過來。

蕭觀音將手中那碗櫻桃冰酪,捧與宇文泓看,淺笑著對他道:“是剛澆的冰乳酪,這會兒吃最好了,過會兒就沒這麽爽口沁涼了。”

……拿吃的來引他,當他宇文泓是狗嗎?

宇文泓坐定不動,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窗外的蕭觀音,看她還有什麽招兒。

她好像沒有什麽招了,見用櫻桃冰酪喚他喚不過來,無奈地靜佇窗後片刻後,將那水晶碗放在了窗台處,而後一手褰著裙裾,一手扶著窗框,似是想跳窗進來。

宇文泓不由微微睜大了眼,看她整個人沐在明光中,衣裙發絲皆浮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輝,在風中輕徐地搖顫著,如常飄逸,而攀窗欲跳的動作,卻是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生澀笨拙,一看就是人生中第一次試著跳窗,不得其法,笨笨地弄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將雙腳踩在了窗台上。

……笨女人……

宇文泓在心中這樣想著,看她已經準備往下跳了,一腳卻正踩壓在自己的前裙擺上,不由腦弦兒猝然一繃,忙起身奔前伸出雙臂,並在心中又重重地嘆了一聲:笨女人!!

踩著前裙擺往下跳的蕭觀音,正跌在伸臂接來的宇文泓懷裏,宇文泓抱接住她摔在地上,不僅拿自己做了“肉墊”,這笨女人硬邦邦的頭,還好巧不巧,正砸在他的腦門處,讓他腦中一下子嗡嗡直響。

渾身酸痛的宇文泓,坐起身來揉腦門,看蕭觀音也坐在一邊怔怔地揉她自己的,好像比他還要暈乎很多的樣子。

……行吧,看來他的頭,要比她的硬……

宇文泓看她揉了一會兒後,醒過神來了,面上浮起幾分羞靦,“還是第一次跳窗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說了這一句後,向他道謝,又從窗台處,端來那碗櫻桃冰酪,柔聲勸他道:“快趁涼吃吧,清甜解暑,滋味很好的。”

……他剛剛救接了她一次,她自然是要贈謝禮的……

找到理由來接受蕭觀音“示好”的宇文泓,伸手接過這碗冰酪,慢慢舀吃,蕭觀音坐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和聲問他道:“為什麽怕針灸啊?”

她的夫君奇奇怪怪地看她,“你上次被針紮了下手,都流血了,難道還不覺得針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嗎?”

蕭觀音道:“針灸是治病,和被繡花針紮,是不一樣的。”

宇文泓不語,只是手持金柄玉勺,慢慢攪著碗中鮮紅的櫻桃酥酪。

櫻桃顏色紅艷,就似鮮血一般,在摔馬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他最後所見,就是這樣的血色,那是他自己的血,從後腦汩汩流出,浸透了他的發衣,溢到了他的眼前。

在昏迷的日日夜夜裏,他便沉淪在這樣的暗紅血色裏,無法判斷是何人害他,只知危險無處不在,只知他傷重至此,根本無法躲避幕後之人隨時可至的暗害,只知那幕後之人,也許遠不止一個,於是,當他神智漸漸清醒時,都不敢立刻睜開眼睛,而是繼續躺在榻上一動不動,讓自己在他人眼中,仍是一個昏迷不醒的將死之人,沒有絲毫必要繼續對他暗行歹事。

當一眾“親人”圍在他的榻旁“關心”探看,當大夫將尖細的銀針,紮入了他劇痛連心的指尖時,他仍是只能一動不動,“昏迷不醒”,直至在心內想定主意,暫自毀未來,以求保命。於是當他終於“蘇醒”時,宇文二公子因傷心智全失,患上呆病,同如小兒,常因癡笨憨愚,激怒他的父王,極遭雍王厭棄,擋不了任何人的路,對這世上任何人,都構不成半絲威脅。

本應清甜可口的櫻桃酥酪,因他想起舊事,吃在口中,也似沒什麽味道,宇文泓如同嚼蠟般嚼了會兒,問身邊女子道:“你也覺得我有病要治嗎?”

蕭觀音靜默片刻,問宇文泓道:“你現在過得高興嗎?”

一雙澄凈的剪水清眸,全然地映著身前的年輕男子,宇文泓也不知是在看她的眸子,還是在看她眸中小小的自己,靜默一陣,近乎誇張地“開心”嚷道:“那當然,我高興得很,我現在每天這樣過,快活地不得了!神仙日子,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那病與不病,治與不治,也沒有什麽要緊,你現在覺得高興,這事便可先放放,若哪日因此覺得不開心了,再提這事也可”,女子盈盈望他,嗓音輕柔,“我想,旁人擔不了宇文泓的喜怒哀樂,宇文泓如何活,也許,最該由宇文泓自己來決定,你自己心裏高興,最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