饞臉

秾纖折中、清淡雅致的簪花小楷,隨著女子手腕輕移,漸漸落在紫毫筆下的澄雪紙上,在幽靜之夜,如常抄寫經書靜心的蕭觀音,凝神寫就數頁,欲執筆舔墨,微一側首,見跪坐一旁、幫著磨墨的阿措,手指了指窗外天心明月,目光隱含期待。

在剛入夜,月亮剛出來沒多久時,阿措就同她“說”,想等月色再好些時,在這沁涼夏夜,與她一起登高賞月,蕭觀音看向室內滴漏,見已時近亥正了,便將手中的筆,擱在水晶筆架上,拿鎮尺壓好新抄就的幾張,掩了經書,扶著阿措的手,站起身來。

在臨出門前,她有看一眼她的夫君宇文泓,見他如常倚坐在寢室窗下,一手拿著刻刀,十分認真地刻木頭,表情很是專注的樣子,便也未出聲打擾他,單攜著阿措,安安靜靜地離了長樂苑,往先前“說”好的晴碧閣去。

晴碧閣在長樂苑西向,蕭觀音與阿措出了長樂苑大門後,走繞過清音亭,轉過浣芳池,一路向西,來到位處澹月榭後不遠的晴碧閣,踩梯登閣,推開長窗看去,見其上天心月明,清氣浩凈,其下榭影照水,漾著滿池月色漣漣,輕風徐來,可見水天一色、萬點銀光躍閃,雍王府花園之內,再沒比晴碧閣,更好的登高賞月之地了。

若論臨水賞月的佳地,自是下方的澹月榭,這一上一下,均為賞月而設,蕭觀音與侍女阿措在閣窗之後,靜靜賞看了一陣後,聽有腳步聲近,雖然踏聲較輕,但在這幽靜無人的夜晚,仍是隱隱約約傳來,隨風落入了她的耳中。

蕭觀音聞聲垂目看去,見沉沉花木蔭影下,是世子殿下,只身一人而來,他在暗淡無光的澹月榭前,靜佇片刻,推門而入後,約莫過了半刻時間,又有腳步聲近,是雍王殿下攜侍而來,一侍提燈在前,兩侍跟隨在後。

蕭觀音原以為是雍王父子約在此處賞月聊天,但見雍王殿下,邊向澹月榭走去,邊笑喚一聲“柳姬”,心中不由一驚。

……柳姬,是雍王殿下的姬妾之一,她前幾日,還在浣芳池附近遇過她一次,說過幾句話……

月色拂照下,蕭觀音的心提了起來,她人在窗後,怔看著雍王殿下走入榭中沒多久,一陣短暫的死寂後,榭內忽地響起一聲暴喝,“逆子!!”,如疾電驚雷,驟然劈裂夜空,緊接著榭內之聲嘈雜,她也聽不清裏面發生何事,但見約一炷香時間後,雍王殿下攜柳姬出來,世子殿下跟隨在後,人低著頭,發冠散亂,像是……被雍王殿下責打過了……

而柳姬,也是衣發淩亂得很,她伏在雍王殿下身前,嚶嚶低泣,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雍王殿下撫慰了會兒愛妾,冷目怒視世子殿下片刻,終未再多說一字,似極失望地,直接冷冷拂袖而去。

適才嘈雜哄亂的澹月榭,便只剩下世子殿下一人,他一手捂著半張臉,頹然低首,在榭前站了片刻,仰起頭來,似是想望望天心明月,但這一昂首,眸光飄忽須臾,正對望上了閣窗後的她,月色下,鮮紅的血液,自世子殿下指間流下,一滴滴淌在他的頰上,落在他的衣上,染紅了溫潤如玉、光風霽月的北雍第一貴公子,當朝雍王世子殿下。

月色無聲,透窗與燈相融,照得一室雪亮,在宇文清走後不久,來到他書房的升平公主,已對著那案上幾本箜篌樂書,和一只空著的沉香木長匣,坐看許久,越發深重的疑慮,如濃墨滴水,在這幽靜夏月夜,於她心中暈染開來,幾乎占據了她整個心房。

因想著做皇兄探看宇文家最近的一雙眼睛,故而回到雍王府雲蔚苑的她,這段時間以來,有刻意留意政事。宇文清常帶公文回苑批復,有時也會在雲蔚苑內召見屬下,他因是個虛偽守禮之人,盡管在心裏視她這妻子如無物,但在人前,還是會給足她這公主顏面,有時他與屬下議政時,她坐在不遠處旁聽,他並不會開口趕人,或是刻意避她。

雖想來,能被她聽著的,應都不是什麽要緊大事,但宇文清這般表面依禮待她,雲蔚苑諸地,包括他的書房,她都去得,先前她覺宇文清有異,曾有幾次,趁他不在過來看看,並沒發現有何特別之處,只除了一只上鎖的沉香木長匣,看大小,應可裝放女子簪釵之物。

依宇文清風流性情,在外與女子往來,有簪釵香囊等物被贈,隨意收放就是,何必特地鎖於匣中?她因覺怪異,還曾將那長匣拿起輕搖了搖,聽聲音,像是女子珠玉簪釵一類的物事,心中更是奇怪,不解地放回了原位,後來,她再來他這書房時,便沒再見過這只沉香木匣。

但現在,這奇怪的木匣,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是開鎖空著的,旁邊還放著幾本箜篌樂書,那書上的字跡,她很眼熟,並且知道,字跡的主人,極擅彈奏箜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