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羞

翌日晨醒,蕭觀音見宇文泓看她的眼神,與平日相比,似乎沒有什麽區別,又似乎藏著點特別的觀感,她說不出具體如何,但心中就是微感怪怪的,且,宇文泓臉色盡管平著,唇角盡管壓著,但,眉梢唇角,卻有點抑制不住的弧度上揚,如春日枝芽兒新爆,隱有一分止不住的飄飄然意味,像是能無限蔓延生長開來,可等她一走近,那芽兒就像經了霜,立馬凍住掉落,她的夫君宇文泓,面無表情地背著手走開,似是不願被她觸碰分毫。

……小孩子有時候就是脾性怪怪的,心裏一會兒一個想法,性子也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

……就像弟弟迦葉未遭身世之變,還是家中最受寵的小公子時,性子不似現在超乎年齡的沉靜,而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有時候黏她黏得緊,午睡歇她那裏,在青蓮居玩到夜裏,還不願走,有時候又見她就跑開,怎麽喚他,也喚不過來,獨個兒躲在廊柱後面,悄悄看她一眼,又紅臉笑著躲回去,真的是一陣兒一個樣……後來,她問他為什麽,弟弟迦葉說,不知怎的,心中不好意思,有點害羞呢……

……心如小兒的宇文泓,怕不會也是在害羞吧……

蕭觀音這樣想著,不禁啞然失笑,而宇文泓見她望著他淺淺笑了,面色更是古怪,直直倒退兩步,無聲地凝望她片刻,一扭身,就跑到外面去了。

這也是尋常之事,宇文泓晨起後,常自顧自地盥洗更衣用膳,而後就出去瘋玩上大半日再回。原本現在正是夏日,她擔心他這樣頂著烈日出去玩耍,會中暑生病的,有勸他這時候少出門,多待在長樂苑室內納涼,但宇文泓不聽,仍是每天往外跑得很勤。好在他身體很好,每天這樣跑來玩去,也沒一次生病難受的,只是人被烈陽曬得稍黑了些,兼之他身材俊健,在這夏日裏,整個人如是一尊赫赫然的佛家金剛。

……心齡為三的金剛,是一尊金剛娃娃呢。

蕭觀音如是想著,心底淡淡笑意更濃,望著“金剛娃娃”的身影,在外越跑越遠,直至不見,同蹲坐她身邊的黑狗,在廊下玩了兩柱香時間,見短暫的夏日晨涼後,天氣又漸漸熱起來了,帶著黑狗入室,如常開始一日的生活。

雖嫁為人婦,但她的婚後生活,同在家做姑娘時,仍有許多相似,除與宇文泓有關,或同升平公主等人往來外,她一個人在長樂苑時,與從前在家中閨房青蓮居,沒有太多不同,仍是如前抄經禮佛、閱詩書、彈箜篌等等,只是居室門窗外的斑竹芭蕉、芙蓉牡丹,變成了一畦畦一望無際的青綠菜地,廊下懸著的鶯雀、園中豢養的白鶴等,變成一只只肥嘟嘟的大白鵝,同她身邊這條可愛溫順的黑狗罷了。

在為嫂嫂抄了幾頁經書,又為她腹中的孩兒,繡做了小半個時辰肚兜後,展眼半日時間如水流逝,用過午膳的蕭觀音,在小憩醒來後,起身沐發,而後,就這般披散著未幹的長發,走坐至箜篌前,與阿措一起,繼續昨夜的續闕樂事。

正怡然調樂時,鶯兒來報,道是世子殿下來了。

因宇文泓不在,長樂苑此時只她一位主人,蕭觀音自是得起身相迎,但,她剛站起,即想起自己披著長發,儀容不整,無法見客,忙讓阿措為她梳發綰髻,可,這話說出口,蕭觀音又意識到自己正濕著長發,無法挽起,她這樣無法出門迎客,又不能開口趕客,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見世子宇文清已然執扇踏走進來了,和煦笑對她道:“一家人之間,何必講那些虛禮,弟妹若把我當外客來迎,那就是與我這大哥生分了。”

既已這般相見,世子殿下又這樣說,蕭觀音也只能披發相迎,並吩咐左右侍女,端送漿汁果點過來。

長樂苑的侍女,應聲端了適合夏飲的沁涼桃漿,並幾樣應時夏日果點呈前,蕭觀音邊親自挽袖,為宇文清斟了一杯,邊合儀問他道:“大哥可是有事來找夫君的?夫君他人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宇文清點頭道“是”,又含笑對蕭觀音道:“其實弟妹與二弟是夫妻,這事與弟妹說,也是一樣的。”

他攬衣坐下,端起幾上盛漿的水晶杯,示意蕭觀音與他隔幾對坐,邊用著甜漿,邊告訴她道:“我有下屬近來尋著名好大夫,先前成功治好過,似二弟這般因故心癡的病人,我聽後很是歡喜,已派人去接這名大夫了,算來大概幾日路程,這大夫就會抵達神都城了。”

蕭觀音聞言道:“這是好事啊。”

“可對二弟來說,不一定是好事”,宇文清嗓音微頓了頓,繼續笑對蕭觀音道,“二弟他,怕吃藥,怕針灸,從前我與父王母妃,都為他尋過不少好大夫,可二弟總是不願配合,見針就躲,見藥就跑,那些大夫,固然在治療癡病上,醫術不能盡善盡美,可二弟這般不遵醫囑,想來也妨礙了大夫們的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