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糖

一見到這不速之客,蕭羅什等人的笑容,立僵在了臉上,其中年紀稍小些又藏不住心事的少女蕭妙蓮,見這個討厭的長樂公也跟來了,不悅地一擰手中的帕子,直接撅起了紅嘟嘟的唇角。

掃人興致的宇文泓才不管這些,睡了場好覺的他,鉆出車廂,站在車前,邊伸著懶腰,邊放眼看去,將目光定在前方唯一一個生面孔上,在陽光下微眯著眼打量心道,倒真是個似他大哥的玉面郎君,只他大哥是瞧著溫潤如玉,這人卻看著清清泠泠的,在躍金的日光下亦浮著雪意,見他朝他看來,不卑不亢地向他躬身施禮道:“下官拜見長樂公。”

宇文泓微挑了挑眉,“你認識我?”

年輕男子回話的嗓音,亦清如冰玉,“長樂公親迎那日,下官正好返鄉抵京,在神都城大街上,有幸遠遠見過長樂公一面。”

……嘖嘖,偏巧是在他成親親迎那日返鄉抵京,怕不是聽說表妹將要成婚,故而急急從故土返歸,想趕在表妹成親前,與她見上一面,甚至做些什麽……想來,他們表哥表妹,青梅竹馬,早就郎有情妾有意,是他這個橫叉一腳的二傻子,棒打鴛鴦了……

……不不,抄大棒打鴛鴦的,是他那個母妃……

跳下車的宇文泓,邊這般想著,邊漫不經心地,打量著他娘子的心尖之人,背著手,明知故問道:“你是?”

年輕男子再一躬身道:“下官衛珩,出身潁川衛氏,家中行三。”

宇文泓其實早知道有這麽個人,只是從前沒有親眼見過而已,衛珩,衛家玉三郎,潁川衛氏當家人衛翊的嫡子之一,從多年前清河王謀逆一案開始,展翼騰飛的潁川衛氏,在現今朝堂之中,權勝長期式微的蘭陵蕭氏,蕭觀音生父不過一五品官員,而衛珩之父衛翊官至三品,素日頗受他父王倚重,這衛珩背靠生父家族,一入朝,即擔任美稱“蘭台郎”的秘書郎中一職,未來仕途,原應比蕭羅什要順當許多,但如今,蕭羅什既入了他世子大哥的眼,青雲之路,或比他這玉郎表弟,更加順暢。

……只他這風流多情的世子大哥,選中蕭羅什為“刀”,有幾分,是為蕭觀音的緣故呢……

宇文泓回想那夜澹月榭,醉酒的蕭觀音,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大哥懷中的場景,再看明亮的江畔日光下,她在衛珩剛自報完家門,即緊著含笑向他介紹道:“這是我的衛家表哥,我與表哥有許久不見了,得閑約了出來相聚遊玩。”

……不必解釋,多描多黑,他心裏門清得很……

宇文泓唇浮著笑聽蕭觀音說完,看向她的“玉郎表哥”道:“你既是娘子的表兄,那我也該喚你一聲‘表哥’了?”

衛珩自是再一躬身道:“不敢。”

……諒他也不敢!!

宇文泓收回注視衛珩的目光,看向一眾蕭家人,他人雖討嫌,但身份擺在這裏,如蕭羅什等,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還是只能向他施禮,並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將他迎入遊仙苑中,一同賞遊。

正是初夏時節,本來白日天氣,已叫人感覺熾熱不適,但遊仙苑內,花木蔥蘢,柳蔭四合,煙水縈回,並有來自曲江的習習涼風,挾著滿江濕潤的水汽,吹入苑內,拂散燥熱空氣,令人行走苑內,通身清涼舒適,可盡情趁良辰賞芳景,不必為暑熱所擾,十分愜意。

一行人中,三名女子攜婢走在前方,邊賞看池中新荷,邊閑話笑語,沒有宇文二公子橫插在她們中間,眼不見心為凈的蕭妙蓮與裴明姝,都頗有興致地詢問蕭觀音面上妝容,是如何繪就,怎似“飛紅”,卻又比“飛紅”更添清麗皎美,蕭觀音耐心解答,從描眉點唇,到染頰貼鈿,在妹妹與嫂嫂的詢問下,一一細說,她們這廂在前歡聲笑語,聲若銀鈴,後方卻是無人言語,有如一潭死水。

宇文二公子宛若貼有止聲功效的道家符咒,有他在,便無人想言語,蕭羅什是對這妹夫心如死水,表面功夫做足後,便懶得再和他多說一個字,平添閑氣,衛珩是性子本就微微清冷,又君子端靜,不會自來熟地與人沒話找話,遂也不會主動同二公子聊說什麽,而年紀最小的蕭迦葉,倒是有心問問長樂公,問他姐姐在長樂苑的生活,從中探看他對姐姐平日如何,但他試問了幾句,得到的回答,卻都是什麽“大頭菜”“大肥鵝”之類,遂也默默地閉了嘴,如兩位兄長,沉默踱步賞景。

如此前方熱鬧、後方死寂地遊走至臨水的千波榭附近,蕭羅什早命人在此陳設午宴,眾人用了一回後,又有膳後時新果點呈上,宇文泓一邊用著一道蔗漿甜酥,一邊悄瞥眸光,見坐他身邊的娘子,一改平日沉靜,難得地有幾分坐立不安的意味,心不在焉地淺飲著杯中的烏梅湯,眸光一直在往食案斜對面的衛珩身上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