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

……烏梅丸糖是酸酸甜甜的,怎會“甜死人”呢?

蕭觀音怔想一瞬,又想許是宇文泓較能吃酸,故覺不出梅酸,只食得到糖甜,她想他平日蘸著醋一口一個餃耳、毫不畏酸的模樣,不再多問,只就著他之前的話,含笑問他道:“方才是要同我說什麽呢?”

“忘了”,甜死了的宇文泓,嗓音了無生氣,“沒話講了。”

他說著就背著手往千波榭回走,也不等人,蕭觀音只當小孩子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不多想也不介懷,笑看玉郎表哥一眼,一同跟上。

如此三人一前兩後地回到千波榭時,見榭內氣氛與他們走前,大不相同,蕭羅什、蕭妙蓮、蕭迦葉俱圍著裴明姝,如眾星拱月,面上皆盈滿笑意,而憑幾倚坐正中的“明月”裴明姝,面上帶笑含羞,雙頰紅浸浸的,似羞到不行,又似染滿了喜意。

“姐姐!姐姐!!”

蕭觀音正怔茫時,見妹妹妙蓮一見她回來,即迫不及待地沖近前來,緊握住她的手道:“姐姐,你就要做姑姑了!”

妹妹妙蓮笑得雙眸晶晶亮的,開心得像是能原地蹦起來了,“我也要做姑姑了!!”

原來在他們三人離開這段時間,榭內的裴明姝,忽然捂胸欲嘔,蕭羅什等自然是以為她病了的緣故,急忙要找大夫,卻被裴明姝攔住,道是不必。

蕭羅什雖然日常會和妻子時有拌嘴,但其實感情甚篤,見妻子十分難受的模樣,怎肯“不必”,仍是執意要命侍從去尋大夫時,見妻子再次攔住,且一向性子明爽的她,雙頰浮起兩道飛紅,咬唇片刻後,含羞輕道:“不是病,是有了。”

原是裴明姝七八日前,即已感到身體不適,在命大夫把脈、得知喜訊後,她一方面自是喜不自禁,但另一方面,心底,卻又隱隱感到有些害怕。

婚後數年始終未有身孕的她,雖沒有得到丈夫與公婆的半句催問,但她一直隱有自責,疑心是否是自己身體有異,如今,好容易懷有身孕,心中的患得患失之感,令她甚怕這會是空歡喜一場,一直在想是否再等胎相穩妥多些,再告訴丈夫公婆,於是一日日地,直拖到今日,方才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了出來。

未為人父的蕭羅什,起先聽妻子說“有了”,還一臉茫然地問“有什麽”,待妻子無奈地伸手輕打了下他,嬌聲嗔道“孩子呀”,才猛地醒過來神來。

被巨大歡喜沖擊心懷的蕭羅什,真是恨不得即刻將妻子摟入懷中,狠狠親上幾口,但因弟妹在場,他不能如此,只能強抑著內心的激動,緊緊握著妻子的手,細問懷孕諸事,一時擡頭笑看他的如花美眷,一時低頭笑看那藏有孩子的所在,滿面的笑容,如潮水漲開,都快兜不住了。

這場景落在冷心冷肺的宇文泓眼中,自是覺得此刻憨憨傻笑的大舅哥,比他更像個“二傻子”,而在身為親妹妹的蕭觀音看來,卻是能歡喜地感同身受,與妹妹妙蓮一同走上前去,家人之間,共同分享這份喜悅。

被家人圍聚道喜的裴明姝,越是歡喜,心中隱憂更重,都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很怕出什麽變故的她,在歡笑一陣後,眉眼間難掩憂思,蕭迦葉雖是家中老幺,心卻很細,見嫂嫂這般,立道會在寺中,日日為嫂嫂的孩子祈福平安。

蕭觀音也道會為嫂嫂和孩子抄寫佛經,蕭妙蓮自告奮勇,要為未來的小侄子或小侄女繡做小衣裳,衛珩也道要給表侄|表侄女送上賀禮,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又令裴明姝展顏歡笑,一家人可謂是其樂融融,直看得袖手獨立一旁的宇文泓,感到牙酸。

……那烏梅丸糖的後勁兒,也太足了些,再不吃了……

宇文泓如是想著,口中的酸澀,仍是長久不散,一直浸到了心底,持續到了在回雍王府的路上。

暮光照拂的車馬內,他看蕭觀音眉眼間漾滿歡喜之意,十分掃人興致地嗓音涼涼道:“懷孕生孩子,是很值得高興的事嗎?”

真心替嫂嫂感到高興的蕭觀音,自是點頭道:“那是自然,嫂嫂與哥哥感情很好,一直盼著能早日做上母親,生下與哥哥的孩子,如今終於有孕在身,當然會歡歡喜喜地盼著孩子出世。”

她含笑望著宇文泓道:“天底下愛著孩子的母親,都會為孩子的到來,感到歡喜的。”

簡單一句話,又正戳中了宇文泓的心事,宇文泓與他這娘子成親數月,算是發現了,每次他不懷好意地用涼涼尖尖的言辭戳她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她,總能用幾十倍於他的鋒冷言辭巨刃,用力地穿插過來,直把他捅個透心涼。

又一次被捅了個透心涼的宇文泓,望著他這娘子,啞口無言,他微動了動唇,想他今日硬跟出來“看戲”,真是浪費時間、無聊透頂,比“二傻”還要“二傻”,真真愚蠢至極,心裏湧起一股煩亂,一個字也不再多說,眼睛一閉,雙臂一抱,後背一靠,又如來時縮在車廂角落裏,如活死人般,闔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