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

傷花了臉的“玉郎表哥”,一言不發,蕭觀音迷迷糊糊地望他臉上左一道右一臉的細傷痕,望他在燈光下朦朦朧朧的一張臉,神思因醉交纏不清,攪如一堆難解的亂麻,心裏頭亂哄哄的。

……一時想的是哥哥經常在言笑中有意撮合她和玉郎表哥,一時好像將要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哥哥幾是苦口婆心地勸她及早與玉郎表哥定親,一時又好像海棠花開,玉郎表哥身著淺綠朝服,腰束銀帶九銙,在一樹淡紅如霞的花樹之下,與她幽會,她……行徑很是大膽,一步步含笑近前,幾要將玉郎表哥,逼到背靠海棠樹幹了……

醉得暈乎的蕭觀音,越想越是混亂,漸也口不擇言,一時十分關心地問身前男子,臉是怎麽傷的、身上可還有傷、痛不痛、可曾上藥雲雲,一時又憂心忡忡,雖不解為何自己與表哥日常相見,要這般憂心,但還是在暈醉中,道出了心底潛藏著的憂心之語,深深地望著身前男子,言辭懇切。

“玉郎表哥,這般幽會,是很危險的,萬一被人發現了,被揭開在世人面前,你會有麻煩的,甚至……是有性命之憂……我不希望你身陷在危險之中,我希望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室內的“玉郎表哥”宇文泓,前幾日聽她在睡夢之中,那般眉尖若蹙地呢喃出“玉郎表哥”四字,嗓音憂纏,如這稱呼的主人身上,繞系有她無盡的綿綿憂思,就有些懷疑,是不是戲台上常唱、俗世也常有的表哥表妹青梅之情,她那憂思,背後其實繞系有無盡情絲。

此時,他又聽醉中的她,展露“真心”,認為自己既成了親,夫君就是那“玉郎表哥”,言辭中還說到什麽“幽會”,暗想難道不得不與情郎分離、與他成親的蕭觀音,在婚後,還時不時與那“玉郎表哥”幽會不成?反正他是成日“玩失蹤”的,她作為妻子,若有心與別的男子在外幽會,連設法躲避丈夫都不用,十分方便……

這樣想著,宇文泓看蕭觀音的眸光,不由微微深了,他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不知作為一個親自送助情之酒、差點讓自己妻子與別的男子苟合的丈夫,對待這種事,應該抱以何種態度,只有一點,心中是十分清楚。

——平日看來溫淑雅靜的蕭觀音,私下竟有與情郎幽會這等大膽出格之舉,她果然如他先前所想的一般,看似是日光下的一汪清水,一望見底,透澈無暇,實則卻是日光熠熠、波光晃眼,叫人看不分明。

他宇文泓,已算是會識人,但這枕邊之人,他成親以來,與她日夜相處許久,卻依然看不透她,就拿“有心上人”和“外出幽會”這兩件事來說,若不是她自己夢喃和醉酒,不慎泄露,他半點都沒能覺察出來,可見她平日藏得多好,藏得多深,在她溫淑雅靜的表象下,還藏有什麽呢……

……也許她本人,並未與母妃有何勾連之舉,但,或許是她表象之下藏著的某些事情,叫母妃相中,將她選為了他的妻子,等著她與那件事,淬成一柄帶毒的尖刀,插|入他的胸膛……

燈光下,宇文泓凝視深思的眸光,越發深了,而被深望著的蕭觀音本人,不知這一會兒功夫,她的夫君宇文泓心裏轉過多少彎彎繞繞,也不知自己在夫君那裏,已是一個表裏不一、深不可測、不可小覷之人,只是因醉,仍以為身前的年輕男子,乃是她的玉郎表哥,對他臉上的傷,十分關心,對他的幽會之舉,又很是憂慮。

於是,燦光流灩的燈樹旁,在宇文泓眼中看來,他的妻子,眸光萬分關切地深望著她的情郎,微啟紅唇,輕輕道出的一句,真切出自肺腑,似纏系了無數斬不斷的情思,縈有對情郎全心全意的關心,和對今世緣分淺薄的幽嘆,簡單十字,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玉郎表哥,你要好好的啊!”

宇文泓抖了抖嘴角道:“我……很好。”

她聽他這樣回答,似感寬慰,扶著身邊箜篌,顫顫地站起身來道:“我去找藥給你塗傷。”

宇文泓看她身子嬌軟、腳步虛浮,顫行幾步,如風拂花枝,不知何時就要跌了,起身扶住她道:“不塗了,上榻歇息去吧。”

她一雙朦朧星眸,不放心地看著他臉上的傷,宇文泓道:“無妨,你玉郎表哥我,就愛大花臉。”

就這麽半勸半攬地,將她帶到了帷帳之旁,宇文泓給她摘了兩只繡鞋,除了外穿的素紗大袖衫,把人送到了榻上,蓋上了一床海棠春被,看她今夜也是被酒藥折騰累了,人一沾榻,沒一會兒,就闔眼睡了。

這一夜,算是到此為止了,宇文泓想他原先的計劃,再看如今這結局,心裏也不知在想什麽,該想什麽,不知日後回想今夜的最終決定,回想因竟因一盒野花花瓣,動了一時慈念,放棄了一個一石二鳥的好機會,是否會感到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