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隨著宇文泓一通幾將手腕轉出殘影的狂攪,濃稠漆亮的墨汁,迅速在硯台茶水中,暈染開來,蕭觀音紅著一雙眼,緊緊抿著唇,努力忍住差點急出的抽噎,執著手中的紫毫管筆,探入硯台舔了舔墨,對著手邊的佛經,認認真真地抄寫起來。

她極力認真,極力心無旁騖,極力心思澄靜,可三盅助情之酒帶來的熱潮,還是肆無忌憚地在她體內沖湧,一波高過一波,直湧沖到了她的心尖上,將她極力維持的自持力,沖得七零八落,又紛湧地蔓延向四肢百骸,如火勢燎原一般,所過之地,激起一片片灼人的燥熱,無孔不鉆地燎燒到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她整個人沸灼難受得,就像是要炸開了。

“……我……我……”

難以靠自持力抵抗酒藥烈性的蕭觀音,筆下的字,漸都顫不成形,她雙目虛茫地望著紙上的“蝌蚪文”,緊緊攥著手中的紫毫管筆,焦急難熬地嗓音都有點哽咽了,“……我要炸開了……”

“……不會的……不會炸開的”,宇文泓繼續“狗言狗語”,“……想想你的佛,你的佛不會讓你炸開的……”

“……我的佛……”

提及“佛”字,蕭觀音意亂的雙眸,微微清明些許,她喃喃輕語,強自鎮定心神,十分虔誠地念起了平日最愛的佛家偈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但,幾句偈言而已,怎敵得過烈性的酒藥,強行忍著身體的燥亂難受,如是虔誠念了數遍的蕭觀音,身心的燥熱與狂亂,不但沒有消退下去,反還愈來愈烈了,於是,沒一會兒,她念偈言的低音,就不由越來越急,到該最後一句“何處惹塵埃”時,甚至急亂到蹙眉改口道:“有塵埃!!”

她仰首看向書案旁的年輕男子,通紅的雙眸,泛著急亂洇出茫茫水霧,真似雪兔雙目,濡濕水紅,內裏焦惶失措,滿滿的委屈,都像是要溢出來了,“有塵埃,好多好多塵埃,它們在往我心裏面鉆,又紮又癢,讓我好難受……”

宇文泓看“她的佛”,看來是不能助她抵禦助情之酒的,遂將剩下的半杯涼茶,連同那瓶清心定神丸,遞至她的面前道:“吃下這藥,漸漸就沒有這麽難受了。”

她低頭看他在她掌心倒藥,又半信半疑地擡頭看他,宇文泓像哄孩子道:“這是你的佛予你的。”

蕭觀音懵懵地盯著身前男子看,以為這人是在自稱“你的佛”,擡手撫摸了下他烏發濃密的頭頂道:“騙人,你不是我的佛……”

“……”,頂著三千煩惱絲的宇文泓道,“……他委托我交給你的”,將那半杯茶也放到她手上,再次哄勸,“吃了吧,吃了就不難受了,佛不會騙你的。”

許是意識迷亂的她,信了他這番說辭,許是她單憑自身,實難抵禦身體的燥亂,見有一法子在眼前,便只能試著用了,乖乖就著涼茶將清心定神丸咽下,手捂著心口,等了片刻,再次擡起頭來,蹙著眉尖,焦急不解地望著他問:“怎麽還是‘砰砰’亂跳呢?”

宇文泓實話道:“藥效發揮,是需時間的,等等就好了”,他目光掠看過她抄寫的“蝌蚪文”經書,建議道,“要不繼續做些能靜心的事,轉移下注意力,漸漸心就靜了。‘’

女子聞言坐在書案前想了須臾,起身走向了室內的螺鈿紫檀箜篌。

這架箜篌,是她從蕭家帶來的,平日無事時,她常彈箜篌清心怡情,長樂苑的一眾侍女,聞樂便會聚在門外傾聽,而她的兩個貼身婢女,大都會跪坐在她的身旁,煮茶焚香,伴她調樂,其中那個不會說話的,好像還通點樂理,有時還會同她一起整理樂譜,甚至也搭手在箜篌長弦上彈撥,與她四手共奏。

宇文泓見蕭觀音走至箜篌旁坐了,也跟坐了過去,看她纖纖素手搭上箜篌豎弦,彈揉了幾下,似始終不得其法,尋不回平日清醒時的彈奏狀態,原已稍微平靜了些的神色,又因此染上了灼紅的焦急,含驚望向他的眸光,盈滿了對自己樂藝“退步”的難以置信,“……我不會彈箜篌了……”

宇文泓張口就哄:“你會彈的,你彈得特別好,天下第一,舉世無雙……”

她卻搖了搖頭,“不是的,天下第一的箜篌聖手,是南雍的青夫人。”

自成親以來,一直百般試探提防妻子的宇文泓,其實並不十分了解他娘子的性情,心裏只想著把她哄好,別又著急起來,仍是隨口就道:“哎呀,她沒你彈的好。”

這一句下來,眼前的女子,立端正了神色,一下子似連身體的不適,都忘了不少,雙眸烏亮澄澈,認認真真地望著他,語氣是不應質疑的篤定,蘊滿了對這位箜篌女聖手的無限敬仰,“青夫人的箜篌技藝,無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