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蕭觀音聽宇文清那樣說,知道他肩臂受傷,確是因白日裏護著自己的緣故了,心中更覺抱歉,不安歉意,不由流露在眉眼之間。

宇文清見她這般,含笑寬慰道:“我乃習武之人,這點小傷,確實歇上一夜,就會復原了,弟妹不必放在心上,弟妹若為此不安,我也不安,夜裏歇息不好,這傷或也會好得慢些,所以弟妹若想我早些復原,還是不要掛懷的好。”

宇文清平日裏說話滴水不漏,今夜到底受了白日遇刺一事影響,心神暗有些恍惚不寧,說下這玩笑話之後,才覺聽來隱隱有點輕浮,特別是還當著身前女子夫君的面前。

盡管他心智有缺,同如三歲小兒。

宇文清朝他的癡二弟看去,見他已將手中青棗啃到見核,兩只漆亮的眸子,在燈火輝耀下,流光熠熠,清澈見底,似不摻半點世俗之事,對他這大哥和他妻子在說什麽、在做什麽,半點也不介意,相對明明只屬於他的傾國傾城貌、剔透玲瓏心,對手中那枚脆甜的青棗,更感興趣,完完全全是個不知世事的孩子,而不是一個年已十七、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正常男子,在吃完一枚青棗後,拿起一枚,又要開吃,一點也不急著回房享受他的新婚之夜。

“二哥是要坐在這裏吃到天亮不成?!”

說話的是四弟宇文沨,將那盤堆如小山的青棗果盤,拿與侍在二弟身後的奴仆承安,笑對二弟道,“回房慢慢吃就是了!”

宇文泓接受了這一提議,站起身來,準備回房,宇文清作為鶴夢山莊的主人,自是要親引弟弟弟妹往客房去,宇文沨見狀笑道:“嫂嫂是第一次來鶴夢山莊,可我和二哥,又不是第一次來大哥這裏了,路熟得很,不用人引,自家兄弟,更是不必講這些虛禮,大哥今日也累著了,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說著又是一貫的少年嬉笑心性,說起俏皮話道:“縱是二哥忘路也無妨,有我在,不會看著二哥和嫂嫂,在莊內兜圈迷路的。”

宇文泓聞言不服地一跺腳道:“我也不會迷路的!”

宇文清笑看兩位弟弟,止步沒有相送,宇文沨在鶴夢山莊的客居處,與二哥所住相離不遠,堅持先送二哥與嫂嫂回房,踏著滿地夜月清輝,邊走邊隨說些閑話,漸又提到白日險事,語含慶幸道:“幸好嫂嫂摔馬時,大哥就在一旁,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宇文泓話中滿滿都是信任,“有大哥在,不會有事的。”

宇文沨輕嘆,“若是當年二哥往西苑狩遊時,大哥隨行護在一旁,也許二哥就不會那樣重重摔馬,疼躺了好些天。”

夜色中,他望著宇文泓道:“那時大哥為此很是愧悔,在二哥昏迷不醒時,跪在佛前以命祈命,後來二哥醒了,大哥卻因數日不眠不食,身體不支,暈了過去,我每每回想當時情景,總是為大哥對二哥的情義,感動不已。”

蕭觀音才嫁入宇文家不過一日一夜,所聽舊事,卻是一件接一件來,她隨走在宇文泓身旁,見他在聽了宇文沨的話後,立刻表示道:“我也要去為大哥燒香拜佛!”

宇文沨一愣,而後笑道:“大哥無事,既未昏迷又無大傷,好好的,為什麽要燒香拜佛?

燈月交映的光影下,宇文泓望著宇文沨道:“我要拜請滿天神佛,讓那躲在暗中、想要害死大哥的壞人,不得好死。”

宇文沨望著恨恨道出此等童言的二哥,唇際笑意愈濃,轉看向蕭觀音問道:“我不通佛理,不知二哥此願是否合宜,請問嫂嫂,都道佛家慈心,不忍殺生,可會將信徒這等為救護善人而祈殺惡人之願,聽入耳中?”

倒有些似白日裏世子殿下問她的那個問題了,蕭觀音一問未解,又來一問,正思索時,腳下漸已走到夜宿的房門前,宇文沨立在風曳流光的廊燈下,朝她躬身一揖禮,“夜深了,就不進去討茶喝了,二哥與嫂嫂好夢,小弟不急,改日再請嫂嫂解惑。”

花香暗浮的春夜柔風中,少年郎眸若點漆,淺笑清和,“來日方長。”

滿天銀色清輝的披拂下,宇文清也已在微暖春風中,走到了莊內寢堂,一眾美婢,見主人將歇,紛紛圍上前來,要伺候世子殿下寬衣盥洗、上榻安寢。

從前,被香氣珠翠環繞的宇文清,總會和顏悅色,溫言說笑幾句,但今夜,卻提不起這興致,既已見巫山之雲,凡俗之景,如何入的了眼,他揮揮手,屏退諸婢,自寬衣盥洗,走入內室,見四下焚香細細、帳幔低垂,輕軟如夢的薄透輕紗,在透窗而入的微風中,輕輕搖曳,隱約可見升平公主側睡的清影。

升平公主香夢幽沉,宇文清卻無半分困意,攬衣在窗下坐了,自倒了一杯清茶,就著這一點清苦之味,邊望著窗外杏花,邊漫漫想著心事,如此神思慢飄了一陣,起先繞著圍場刺殺一事轉量的思緒,漸落到了眼前的一樹杏花之上,望著夜風中團團玉白,輕顫細蕊,宛如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