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切

雍王世子一行,在天黑之後,方才回到鶴夢山莊,及時調兵封山搜查的舉措,雖令那暗放冷箭的刺客,沒能及時脫身,但等眾衛兵搜查到他的藏身之地時,刺客已然服毒自盡,無法當場訊問其來歷目的,只能留待仵作驗屍,查明身份之後,再做追查。

因天已入夜,再回程返歸京中王府,延宕食宿,也是不便,世子宇文清,遂留眾人夜宿鶴夢山莊,在命莊中廚役備好膳食後,以主人身份,邀一眾家人,至莊中正廳,共用晚膳。

鶴夢山莊雖只是宇文清的一處別業,但襲其奢美生活作風,建築華雅,各處陳設無一不精,廳中簾垂珠玉、席鋪錦繡,左右八座金塗銀連枝海棠燈樹,耀得廳中恍如白日,四處迷離燈影,如重疊花枝交錯相連,人坐廳中,恍似置身海棠花樹之下,好像此刻並非置身室內用膳,而是身在春景燦爛的郊外碧野,在盛放的花樹之下鋪設食案,於花香天影裏,賞心悅目地享用美食,佐以暄妍美景。

雖然宇文清連聲謙道準備匆忙、菜式簡陋,但膳食實則仍是十分精美,清涼碎、箸頭春、白龍曜、金鈴炙、玉筍酥雞、金銀豆腐、江米釀鴨子、燕窩芙蓉湯……一道道葷素佳肴,烹飪精致,食來十分味美,令人食指大動,幾可忘記白日驚險,暫先將自身,沉溺在眼前不可多得的色香味中。

蕭觀音並非小門小戶出身,自幼衣食無缺,各式佳肴,也隨家人用過許多,但面對這樣一桌看似尋常的貴族家宴,猶忍不住在心底贊嘆,其滋味之香美,與別不同,不負宇文世子在外好集名廚、好品美食的聲名。

在家中時,因即將嫁入雍王府中,父母親擔心少出家門、幾不與外人交遊的她,羈身在那樣一座權勢鼎盛的煊赫王府中,面對種種復雜人事,會力不從心,遂將他們所知曉的王府內宅人與事,盡數講與她聽,而哥哥因任職吏部,對身為吏部尚書的頂頭上司宇文世子,所知更多,遂單獨與她講說了不少,言辭中對這樣一位既能清斷政事、捭闔朝堂,又好鮮衣怒馬、美食|精舍的風流貴公子,極盡溢美之詞。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與宇文世子相識的這一夜一日以來,她已可感知,哥哥所說,並非虛言。

白日之事,那般兇險,世子殿下卻遇危不驚、行事果決,而現下,刺客雖已身死,但刺殺因由、背後主使、來日暗箭等等,本該如陰霾一般,籠罩在被刺人的頭頂,可世子殿下享用夜宴的心情,卻似絲毫不受白日險事影響,寬衣緩帶,發束玉簪,言笑自如,風度翩翩,端抵是公子弘雅,氣魄不凡。

在與世子相識一夜一日的蕭觀音看來,宇文清一言一行,不負哥哥贊言,而在與駙馬成親三四載的升平公主看來,宇文清這般廣袖翩翩、瀟灑作態,純屬發騷而已。

起先成親之時,她雖心知這樁婚事,乃因時局利益推就,但猶為自己能嫁這樣一位玉樹臨風、才華橫溢的好郎君,而感到歡喜,在婚後的一兩年,天真不知事的她,只知宇文清如何溫柔體貼,如何深情款款,卻不知那溫柔背後,皆是淡漠,深情背後,皆是風流,時日久了,才認清這人本質,知其溫柔體貼,可待天下美人,知其深情款款,足能情灑四海,所謂深情,乃是濫情,濫情背後,又是骨子裏的淡漠無情。

認清宇文清風流而又冷情本性的升平公主,再看他其它,便處處都不順眼,從前所有曾引她傾心的貴公子優點,在升平公主看來,都是宇文清在為自身形象,特意堆砌而已,所謂鮮衣怒馬、精舍美食,所謂翩翩風度、容止瀟灑,在她眼中,都不過是宇文清為自己加了一重又一重光環,重重光環疊加,世人只見其光輝熠熠,在耀眼光芒中,只能看得到宇文清故意堆就的雍王世子,看不清真正的宇文清,在撕開表面那層金玉皮囊後,骨子究竟是何虛偽冷情之人。

升平公主既認定駙馬宇文清為虛偽冷情之人,日常相處時,宇文清任意一言一行,落在她眼中,便都做作無比,看了都會止不住冷嗤冷語,在心裏感慨自己這樁無法解除、只能如此維系下去的婚姻,十分可悲,但今夜,情況卻有些不同。

看看坐在食案對面的美弟妹與傻二弟,再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駙馬爺,升平公主忽覺自己的婚姻也沒有那麽糟糕,身邊之人,雖成日做作發騷,但至少騷得蠻俊,對著他這張臉,人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

這般一想,宇文清也似沒有那麽討嫌了,升平公主心內感嘆須臾,既忍不住為攤上這種婚事的蕭家姑娘,感到有些心酸,又為今日下午與她的誤會,感到尷尬,兩者摻合起來,讓她一時也不知該對這二弟妹說什麽好,再者,依她性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宇文清注視之下,低頭向他人致歉更不可能,於是一頓夜宴下來,都未與她說些什麽,只是中途親自執壺,為蕭觀音倒了一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