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

青廬之外,侍守的沉璧,看向來自蕭家的陪嫁侍女,見她們人守在廬外,一個個地,心都在往裏飄,不時地交換著眼色,竊竊低語,顯然是都心系自家小姐,眉眼間難掩憂色,獨一個穿著青碧色衫裙的,一聲不吭,安安靜靜地站在帳簾邊,垂目望地,一動不動。

沉璧見這侍女看來不過十六七歲,氣質卻超乎年紀的淡定,心中稱奇,正禁不住多看幾眼時,又瞥見承安那小子偷偷摸摸地走過來了,朝廬內探頭探腦的,上前伸手打罵道:“混小子做什麽?!”

承安輕巧地避過挨打,討饒笑道:“姑姑手下留情,我就是有些不放心。”

沉璧輕聲笑罵:“主子洞房花燭夜,要你操什麽心?!”

承安看了眼不遠處夫人的陪嫁侍女們,壓低聲音道:“姑姑又不是不知眉嫵姑娘的事,也不知公子今夜這洞房能不能成,萬一……萬一公子又不解風情,傷著了少夫人,可如何是好……”

沉璧聽他提起眉嫵那件事,也不由憂上心頭。

當世大族子弟正式成親前,有一二通房,助曉人事,乃是常例,大抵十四五歲左右時,家中長輩便會安排,二公子因心性癡傻、不懂風月的緣故,身邊遲遲沒有擔當此事的女子,直至在臨成親前,必得通曉男女之間的榻帷之事了,王妃選挑了府內一女子名為眉嫵的,特意撥到二公子身邊,二公子才有了這麽一位通房。

但,也只是擔著通房的虛名罷了。

那夜,二公子沐浴,諸侍皆主動退去,獨留眉嫵姑娘在內伺候,不久之後,房內便傳來了眉嫵姑娘的尖叫聲,眾侍想到公子雖腦子不好使,但一身蠻力,身材強健,除下衣物後,更可見肩膀寬闊結實,腰肢精瘦緊致,肌體棱角分明,十分威武,起先還以為是初嘗人事的二公子大展雄風,表現太過勇猛,以至眉嫵姑娘有些承受不住,後來聽裏面聲音實在不對勁,推門進去一看,見二公子氣呼呼地坐在浴桶旁,手指著痛趴在地、身無寸縷的眉嫵姑娘道:“這婢子無禮至極,竟然輕薄於我!!”

可憐眉嫵姑娘,解盡衣裳,極盡嬌媚之姿,欲好生侍奉公子,誰知柔軟的身子才剛依了上去,即被公子推開,公子力氣甚大,大手一揮,就把眉嫵姑娘揮跌地後退連連,手肘直撞在堅硬的墻壁上,“哢嚓”一聲骨碎,至今日尚未完全復原。

從前,王府裏也有不少侍女,想著二公子憨癡,容易攀搭,如能攀做了二公子的通房妾室,雖夫主不是正常人,但可保余生衣食無憂等等,心思浮動,直至眉嫵姑娘一事傳開後,無人再起這天真想法。

連千嬌百媚的眉嫵姑娘,都落得個骨碎的下場,二公子不解風情至此,哪裏是容易攀搭,而是難於登天,且,攀搭旁人,最多失敗,受人嘲笑幾句而已,攀搭二公子,卻有骨碎等體膚劇痛之險,實在是獲利極微而又風險極高,侍女們自此再無人敢打二公子主意,有些膽怯的丫鬟,見著二公子,甚都會繞著走,生怕二公子誤會她們有“輕薄”之意,揮揮手,也叫她們骨碎,到時候,可真是冤哉痛哉!

為防二公子在成親之夜,也這般不解風情,鬧出什麽意外,沉璧等,事先已為二公子做了不少功課,圖文詳豐的“小人書”,請二公子看了一本又一本,還特別囑咐二公子,新娘的身子像花兒一樣嬌軟,稍微用力碰碰就會碎了,一定要溫柔相待,不可使蠻。

……但,二公子能記住嗎?能做到嗎?

沉璧想著廬內枕頭下掖著的春冊,看向燈火通明、將會燃上一夜紅燭的青廬,在心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人事已盡,只聽天命罷!

已是亥正時分了,青廬之內,十八枝兒臂粗的合歡紅燭,無聲地淌著紅淚,映照得金繡鴛鴦紋的大紅榻帳流光瀲灩,如一艘覆著紅紗的小舟,在明月柔照的一池春水中,悠悠漾漾地隨風飄著,不知要往何處去。

帳內,只著貼身大紅婚裙的女子,無聲地垂目跪坐著,其傾國傾城的姿顏,已足以攝人心魄,又有燭映紅紗的流光,為她露出的玉頸雪脯,浮上了一重胭脂紅色,披散下的墨色長發,也在流光映照下,更為烏亮光滑,如一匹上好的烏緞,泉水般自女子清纖肩背傾流而下,迤邐垂落在撒有花鈿銅錢幹果的榻被上,脈脈流淌著發間的薔薇香氣,縈繞得攏合的紅帳暖香襲人,直是天下第一等的溫柔之鄉,能叫人沉醉其中,自此不願醒來。

放眼天下,極難有人不為如此絕色動心,得佳人如此,定覺三生有幸,將柔攏於懷,輕解衣衫,極盡體貼小意溫存,與其同赴巫山,共度良宵,方不負蒼天厚愛,不負天香國色,常理說來,天下男子,誰肯在此洞房花燭之夜,輕負如此佳人,但卻有一人,真真如此不解風情,大咧咧盤坐在榻上,相對身前傾國絕色的女子,對榻上撒帳散落的幹果,更感興趣,低頭撿拾了好幾顆花生,一一剝吃了好一會兒,似才想起榻上還有位新娘,將手中花生遞與她道:“你要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