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

好似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瞬間被抽空殆盡,連輕微的呼吸,都已是一種罪過,只怕這俗氣凡聲,驚著了偶臨塵世的姑射仙人,仙人翩翩遠去,余生難覓仙蹤,不見傾城,唯有悔恨二字而已。

夢耶非耶,原先喧聲沸騰的青廬,沉寂許久,才若大夢初醒,有驚嘆低呼輕輕響起,是年方七歲的九公子宇文淳,他呆呆地望著移下團扇的新娘,喃喃輕道:“神仙嫂嫂……”

其他在場之人,雖礙於身份無法宣說於口,但心中莫不如稚齡小兒所想,如此絕代佳人,一切凡俗贊詞都已難驀其姿容萬一,唯有“神仙”二字,可堪比擬。

世間竟真有如此天姿國色之女,傾國傾城,原不是四字虛言。

廬內諸人,無不為新娘清灩容光所攝,心懷久難平靜,只除了本應最為驚喜的新郎,如無事人一般,看了一眼放下團扇的新娘後,便因卻扇事畢,歡呼一聲,坐到新娘對面的食台前,開開心心吃喝起來。

攜婢候在青廬之內的年長侍女沉璧,平日裏負責照顧二公子起居,這時候本是領了司禮之職,當引領二公子與二少夫人,按儀完成成親之禮才是,卻因也被少夫人扇後容顏所驚,怔愣出神,沒能及時阻止二公子的吃喝之舉,等她醒過神來,食台上理當新人共食的同牢飯,已被二公子吃了大半,兩杯美酒,也盡被二公子飲到見底。

沉璧哭笑不得,只能命人端來新的同牢盤與合巹酒,與侍女蕓香,分別侍跪在二公子與二少夫人身旁,捧持白玉碗箸,在各喂兩位新人三口同牢肉飯後,又捧來盛在金盞中的合巹之酒,分別奉與二公子和二少夫人。

兩盞合巹酒以紅線相牽,二公子端酒就飲的動作,牽拉得同捧酒盞的二少夫人,猛地近前,連盞中佳釀,都因此潑了些出去,一直低垂清眸的二少夫人,因此微擡螓首,第一次將眸光落在二公子的面上,靜望須臾,又默默低了下去,慢將盞中剩下的殘酒,緩緩飲盡。

雖然有聽說王妃為二公子選納的新婦“容徳甚美”,但沉璧也沒想到竟會美到如此地步,在侍奉二少夫人飲下合巹酒的過程中,仍忍不住邊偷眼悄看,邊在心中暗暗感嘆。

而身為人夫的二公子,則顯然沒有感嘆美色的心思,他將盞中美酒一飲而盡,即探頭四看,“還有酒嗎?我還想喝!”渾似完全看不到身前的絕代佳人。

“二哥,還是別喝了,你是新郎官,今夜可不能喝醉!”

“是啊是啊,洞房花燭之夜,可不能冷落了新娘子!”

這些“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鬧洞房玩笑話,先前宇文子弟其實已說了不少,可與新娘卻扇之前相較,現在這些話從他們口中說來,語氣都似有些酸溜溜的,掛在唇角的笑意,也不免有些發僵,庶子宇文濟甚至難掩羨意地直白嘆道:“母妃果真最是寵愛二哥,為二哥覓納了這樣的好妻子,佳人世無雙,我們誰也沒有這樣的福氣了。”

盤坐在食台前的二公子,聞言眨了眨眼,好似聽不懂他有什麽福氣。

同牢合巹之後,便該“挽系紅線”、“解衣梳發”,沉璧請二公子與二少夫人站起,將一道紅線的兩端,分系在他們二人手腕上,在唱《白頭歌》後,與侍女蕓香邊唱“既見如花面,何須著繡衣,終為比翼鳥,他日會雙飛”,邊為二公子卸冠散發、脫下外袍,為二少夫人卸簪披發、除去大袖衫,而後又分別將兩位的長發,各剪下一縷發尾,置於錦匣,恭喜二公子與二少夫人禮成,自此結為夫婦,並唱“天交織女渡河津,來向人間只為人,四畔旁人總遠去,從他夫婦一團新”,請兩位安寢。

這四句唱下,便是新人將行周公之禮,請廬內外人盡皆離去的意思了,原先來起哄笑鬧洞房的宇文子弟,想到自己一無是處的癡傻兄弟,竟可擁如此佳人,共度良宵,相伴一世,心裏都有點不是滋味了,雖如前嬉笑著告辭,口上道“祝二哥與二嫂百年好合”之類,心裏實則都在想著,暴殄天物啊!!

宇文泓此刻在眾人眼中,頭頂著光芒萬丈的“幸運兒”三個大字,不知承載了多少羨妒,卻仍不解風情,見諸兄弟要走,竟十分不舍道:“我還不困,我再和大家喝一回酒。”

他突然大步跨出、走追兄弟的動作,令腕上紅線猛地一繃,使得所系另一端、猝不及防的新娘,腳下一崴,驚呼著向前跌去。

諸兄弟中,宇文清站得最是靠前,見佳人將摔,下意識伸手去扶,軟玉溫香入懷的一瞬間,四目相對,天地無聲,佳人眉心清灩流光的紅蓮花鈿,灼艷如火,似在他心頭顫顫地撩燙了一下,有細密的火苗,因此如紅蓮花開,似將在心底滋生蔓延,如火燎原,只火勢將起之時,佳人很快站定離去,懷中空空,只留一縷沁人幽香,暗侵心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