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3/5頁)

“你詐我……”

秦曜常咬破舌尖,用疼痛來保持大腦的清醒。

“兵不厭詐的道理,常兒既想踏入這大朔最渾的一灘水,又怎能不把這個道理記在心上呢?”她憐憫地看著他:“難不成,你覺得只憑一封信,就能嚇破我的膽子,讓我成為只聽你號令的提線木偶?你既不敢如此斷言穆氏、裴氏,又為何認為,我就會乖乖做你手中木偶?”

“有時候,我既可惜自己是個女人,有時候,又慶幸自己是個女人。”她低聲道:“因為我是個女人,即便我走在最前面,人們看見的,永遠是我之後的男人。也因為我是個女人,他們尋找威脅自身的幕後黑手時,也總會把目光略過我……只因為我是個女人,一個活得過今年,也難言明年的病弱女人。一個即便苟延殘喘,也遲早會嫁人生子,相夫教子,為他人耗盡一生的女人。你呢……你也是這樣想的罷?”

她擡起他的下巴,輕聲道:

“一個女人罷了……有什麽好警惕的?”

秦曜常恨恨地盯著她,牙齒咯咯作響,不知是怒是怕。

她驟然收手,秦曜常措手不及倒在池邊,側臉砸入濕潤泥土。

“我不願輕易殺人。”

她聲音轉沉,平靜而冷漠,就像在捧讀一本無悲無喜的玄奧佛經。

“商海有商海的規則,政壇有政壇的遊戲,踏入這盤棋,就要守這盤棋的規矩。你自己打破做人的底線,就別怪我用非人的方式對你。”

秦曜常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的勇氣和酒精烘起的熱氣一起從身體裏逐漸流光了,他的雙腳還在溫泉池子裏,泉水的熱,卻反而更襯托他渾身止不住的冷。

他怕了,真的怕了,怕死,也怕眼前神色平淡的秦秾華。

“阿姊……阿姊……你不能殺我……那封信,信還在我手裏……我告訴你信在什麽人那兒,你別殺我……”

眼淚從眼眶裏一湧而出,他哭求道:

“阿姊……別殺我……我還不想死……”

“阿姊……”

秦秾華面無波瀾地看著泣不成聲的他。

他才十五,還那麽小。

但這不是他可以肆意為惡而不必承擔懲罰的理由。

“你總說母親不是你自願選的,那你這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兒子,又是不是你母親自願選的?”她道:“你母親生出你這樣的兒子,她曾想過一刀殺了你,再偽裝成他殺,或是幹脆將你投入哪個廢井,一了百了嗎?”

秦曜常面色一僵,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輕聲道:“……她還不如早些殺了你,也好過落到那般結局。”

“你也不必再拿信來威脅我。我為何忍到今日動手,用你的腦子,想一想罷。”她柔聲道:“像你這種連親生母親都能狠下心殺害的畜生,會放心把信托付別人嗎?會在夜宴當日,放心將密信藏在空無一人的帳篷,獨自前來麽?”

他臉上神情越發驚愕恐懼,那是所有底牌都被對手昭然若揭的恐懼,是所有手段用盡,只剩拋棄自尊驕傲,像條狗一樣趴著乞求對手一絲憐憫來偷生的絕望。

她提著燈籠,站了起來。瑩白燈光映照著兩只小巧雪足,冷淡,慘白,如她臉上露出的一絲神性,無悲無喜,不仁不義。

結綠從林中暗處走出,對地上的秦曜常視若未見,一臉關切地為她擦幹腳上水痕,穿上鞋襪。

“把他拖出來。”她道。

“公主,先把信搜出來吧?”結綠道。

“不必。”

秦秾華走到他脫鞋的地方,在他掙紮著想去奪鞋的時候,一腳踩上他的手腕。

“呃……”

她踩著他的手腕,面不改色地彎腰從他鞋底密層中,取出油紙包裹的一長一短,撕成兩半的信紙。

她展開短的那張看了,看到了落款“永樂”,也看到了她猜測中的事實,廢太子謀反一事,穆裴兩家都有參與。

她移開落在他手腕上的右腳,拿著信走到一旁。

秦曜常涕淚橫流,向秦秾華的背影伸出那只剛剛被踩的手。

“阿姊……阿姊……我錯了,饒了我……”

結綠行了一禮,走到池邊,無視哀求不斷的秦曜常,兩手抓著他的雙肩,把他往溫泉裏用力一按。

秦曜常整個人都沒入了泉水之中,池面上,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過了一會,結綠沉下氣,用力一提,將神志不清的少年提出溫泉池,抓著他的衣裳,將他往外拖了兩步。

秦秾華低頭看著手中合二為一的密信,頭也不擡道:

“提遠點,別臟了我和淵兒的地方。”

“喏。”

結綠拖著秦曜常又往前走了幾步。

秦曜常衣服濕透,寒風一吹,如墜冰窖,冷得透骨。他看見自己身上冒著絲絲白煙,就像他正在流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