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闖宮

東宮,琉璃殿。

魏鸞這兩日過得很艱難。

衣食起居上,周令淵確實不曾虧待她,每日三餐皆是合她口味的菜肴,做得極為精致,滿滿當當地擺在那裏,豐盛而誘人。此外,亦有甜點酥烙、蜜餞零嘴,當中並未摻旁的東西,可放心吃。她來時的衣裳蹭臟褶皺,周令淵命人暗裏買了滿箱子衣裳,連同首飾也是早就備好的,分毫不差。

論用度奢靡,自是甚於曲園,但魏鸞卻迅速憔悴。

被困東宮內外隔絕,她探不到半點盛煜的消息,周令淵又口口聲聲地說盛煜早已摔死在懸崖底,令魏鸞愈發擔心。便是裝病自傷,周令淵也只請心腹太醫來琉璃殿照看,仍不許她踏出半步。想從周圍人嘴裏探消息,更是難比登天。

漫長的夜裏,她無數次地摸過盛煜給她的鳴哨。

而後,無數次地縮回手。

她不相信盛煜會死。

他吃了那麽多苦,自幼苦讀習武,逆境磨礪,從遭人白眼的外室子到如今站在風口浪尖的玄鏡司統領,流血受傷無數。他明明是皇室子嗣,卻擔著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惡名,與章家生死較量,帶頭沖鋒陷陣。為的不止是深藏的仇恨,更是令朝堂清明的雄心抱負。

這樣的男人,翻遍海內也找不出第二個。

他怎麽可以死?

魏鸞不信,也不願相信。

且玄鏡司消息靈通,與永穆帝的關系遠超君臣,倘若盛煜真的有失,永穆帝定會迅速知曉。屆時天子震怒,於公於私都不會輕饒章家,更不會輕饒從中作梗的周令淵。朝堂一旦起風浪,東宮必會有動靜,周令淵亦須應付雷霆震怒,不暇他顧。

可她被困琉璃殿已有數日,東宮內外卻平浪靜,周令淵更是屢屢踏足此處。

從他的神情舉止裏,看不到半點身處旋渦的焦灼。

魏鸞以此反推,覺得盛煜還沒死。

只要盛煜未被傷及性命,一切皆有轉圜之機,她即便被困在此處也無大礙。便是用鳴哨求救強行了東宮,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反會暴露盛煜埋在宮中的暗線,怎麽算都得不償失。

她唯有竭力鎮定,耐心等候時機。

然而即便如此,那份擔憂亦足以灼燒內心。

魏鸞這兩日食不下咽,坐臥不安,既擔心盛煜的處境,又怕性情大變的周令淵一時發瘋做出荒唐事來,全力應付之余,晝夜提心吊膽。如此憂心忡忡,夜不能寐,那張臉迅速憔悴了下去,不復昔日明艷飛揚的神采。

這樣的變化,周令淵自然看在眼裏。

這日晌午,從詹事府回到內宮,周令淵腳步不停,徑直往琉璃殿去。

臨近重陽佳節,琉璃殿前的花圃裏,菊花開得正盛。沿著搖曳的湖波,花圃在柳蔭下逶迤,內裏栽種的皆是名品,四時不敗。近來秋高氣爽,除卻花圃的成片的淡紫冶黃粲然盛開,花匠們幾乎將整個東宮的花卉皆搜羅過來,玉盆裏花姿嬌艷,遊廊下自成風景。

周令淵過去時,魏鸞正在廊下發呆。

她的身旁是兩盆紫微金裝,舒展的花瓣層疊繁復,妖嬈多姿,她披了件單薄的妝花緞織孔雀紋披風,將身段藏住,只露出簡單挽著的發髻。暗繡的金絲銀線被秋陽映照,粲然生輝,鴉色高堆的發髻間不飾金釵花鈿,側臉的輪廓卻姣好清麗。

周令淵急促的腳步不由放緩。

百花凋盡後,菊花素有“芳熏百草,色艷群英”的盛譽,這東宮裏沒了旁的女人摻和攪擾,魏鸞亦可再無顧慮,恣意張揚,有了她綻放於殿前,這座金屋也該憑添輝彩。然而此刻,即便看不清她的神情,那側影也是落寞的。

她伸手撫弄花瓣,寬袖覆蓋之下,愈顯得手腕細弱。

周令淵心裏似被狠狠擰住。

他知道她過得不開心。

這兩日碰面時,魏鸞的態度始終冷淡而疏離,甚至暗藏戒備。據琉璃殿裏伺候的侍女稟報,魏鸞不知是從哪裏翻出了把尖銳的銀剪,藏在枕頭底下,夜裏也睡得極輕,稍有動靜便能驚醒——只因前天夜晚,他一時失控,險些將她壓在榻上。

本該是金屋裏的鸞鳳,如今卻成了驚弓之鳥。

但他沒有旁的選擇。

當初兩人青梅竹馬、交情篤厚時,魏鸞的眼裏唯有他,玄鏡司的盛煜連根蒜都不是。在魏鸞初入曲園時,夫妻間也是僅有名分而已。誰知一年過去,魏鸞竟會對盛煜愈來愈上心,反倒與他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縱容疼愛無濟於事,他必須設法把她拉回身邊,哪怕是令她不快的軟禁。

如同她當初不情不願地嫁給盛煜那樣。

周令淵望著她,輕咳了聲。

不遠處魏鸞聽到動靜,回頭見時他,神情紋絲未動,只起身行禮道:“拜見太子。”

“早朝後去麟德殿時我跟父皇提了,姨父正當盛年,且才能出眾,賦閑了許久,也該重授官職,仍回兵部做事,將敬國公府撐起來,父皇已允了。鸞鸞——”他在魏鸞跟前駐足,清秀的眉目間浮起溫和,“去歲是我疏忽,往後我會護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