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招鶴

章念桐被廢了太子妃之位後,由永穆帝做主,送她去道觀修行——那地方住著新安長公主,守衛頗為嚴密。新安長公主是先帝幼女,並非章太後所出,原本有位驚才絕艷的駙馬,後來駙馬病故,她瞧不上旁的男人,便移居道觀逍遙自在。

如今不過三十來歲,風華盛麗,身份貴重。

道觀離皇家供奉的寺院不遠,守衛之人與章家並無交集。且新安長公主的母親姬氏生得貌美,加之入宮時年輕得寵,沒少受章太後欺負。先帝駕崩時,章太後不能讓育有公主的妃嬪殉葬,便指使宮人害死姬氏,對外只說姬氏過分傷心,病重而亡。

新安長公主與章氏間,隔著頗深的仇恨。

有她貼身盯著,章念桐踏不出道觀半步,諸般舉動皆能時時報入永穆帝耳中。

章太後既已棄卒保帥,對此也未插手。

廢妃當日,永穆帝便命禁軍押著章念桐去了道觀,亦不容鎮國公夫人探視。

消息傳到曲園時,魏鸞正被盛煜推著蕩秋千。

春暮夏至,滿府濃綠,登上北朱閣的涼台四顧,觸目皆是槐蔭柳影。矮丘上幾株柔白流蘇開得細碎繁茂,涼亭上蜿蜒的紫藤初綻,一串串的玲瓏秀麗,徐徐的風撲面而來,午後水池裏荷葉已然清圓。

拋開繁雜的朝務,這方天地裏景致正濃。

盛煜的傷勢雖未徹底痊愈,行動卻已無大礙,魏鸞遂每日扶他到處走走,既可活動筋骨,也是夫妻成婚後難得閑散相伴的時光。招鶴亭附近亦有流蘇,高大的樹冠遮天蔽日,綠葉之上,層層疊疊的盡是馨香花枝,如同堆滿晶瑩的雪。

魏鸞覺得有趣,心血來潮讓人紮了秋千。

這會兒輕薄繡金的群衫翻卷如雲,她緊緊攥著綢繩,蕩到高處時,腳尖幾乎能觸到微垂的繁密花枝。累贅的珠釵玉簪皆已除去,墨緞般的青絲挽髻後垂落在肩頭,風裏吹得輕揚。盛煜青衫磊落,姿容頎峻,站在秋千架下推她,慢慢送至高處。

雖是做苦力,他的唇邊卻噙著笑意。

秋千架不遠處,招鶴亭的牌匾映照日光。

盛煜剛搬入曲園的時候,這亭子其實不叫這名字,是有回他外出辦差,經過京郊的一處馬球場,看到魏鸞與周驪音擊球為塞,縱馬疾馳。那日她穿了件玉白的錦衫,少女身姿修長風采奪目,舒臂擊球時利落曼妙,如矯矯白鶴。

聽聞敬國公府上有座放鶴亭,有荷塘鶴影的景致。

盛煜那晚輾轉難眠,難得的趁夜遊園,到得此處,瞧著月光下粼粼的湖面水波,湖中一片濃綠清雅的菡萏,驀然想起她的身影。而後便給亭子改了名字,讓盧璘親自去換上,沒驚動旁人。

盧璘縱覺得奇怪,卻不知道敬國公府的事,老實照辦。

如今,敬國公府放的鶴果然被招到此處。

盛煜心底有隱秘的喜悅,在魏鸞蕩到低處時,忽而伸臂從背後將她穩穩抱住。

手掌落處,好巧不巧地碰到兩團酥軟。

因夏衫單薄,秋千蕩得又快,他收懷抱時沒把握好力道,壓得微微變形。

這襲擊來得猝不及防,又精準得過分,魏鸞低頭瞧見扣在她胸前的手,嘴唇微張,詫異地回頭看他。也不知是因蕩秋千而興奮,還是被那兩只揩油的手壓得勾動春懷,她的臉頰微紅,那雙眼睜大了盯著盛煜,仿佛看到老流氓。

盛煜也沒想到會如此。

他輕咳了聲,神情似有些不自在,手臂卻仍緊緊抱著她,低聲道:“有人來了。”

“啊?”魏鸞下意識往他懷裏縮了縮。

盛煜便擡擡下巴,道:“那邊。”

說著,終於戀戀不舍地松開手,站直身子。

魏鸞隨他所指瞧過去,果然見有仆婦沿著湖岸匆匆走來,是南朱閣那邊的,想必是書房裏有客,匆促來回稟。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衫,擺出少夫人的端方姿態,卻覺耳後微微一熱,盛煜的唇湊到耳畔,低聲道:“長大了。”

說罷,衣衫擺動,徑直朝那仆婦走去。

魏鸞坐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他所謂長大,是說她年歲漸長後身姿漸豐,才發此感慨,還是說胸脯比先前更豐滿,才有此評價——若是後者,足見盛煜睡覺時並不老實。不過成婚至今,魏鸞也算漸漸知道,盛煜那張端肅的外表下藏著多厚的臉皮。

都見怪不怪了。

魏鸞紅著臉剜了他背影一眼。

……

仆婦急匆匆來稟報,是因趙峻求見。

趙峻這回去庭州,來回費了不少功夫,辦的差事也令永穆帝頗為滿意。他如今與虞淵並列玄鏡司統領之職,因盛煜仍“重傷臥病”,兩人各扛著半邊天,亦常得永穆帝召見。今日他便是從宮裏出來後,悄無聲息地來了曲園,急著要見盛煜。

盛煜自不會耽擱,交代了魏鸞一聲,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