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魔

盛煜頭回見到魏鸞的時候,她還不到十歲。

寶林寺裏法事盛大,她跟人在玩捉迷藏,走失了獨自在那兒哭鼻子,錦繡衣裙襯著粉雕玉琢的臉,看到有仆婦尋來時眉開眼笑,漂亮又可愛。那時他職務不高,暗裏進京行程匆匆,只覺這女孩子漂亮靈動,定是出自高門貴戶,僅此而已。

再次見到她是那年元夕。

他回京城辦事,穿過朱雀長街的魚龍彩燈,帶著屬下匆匆去城外尋人。經過街市交匯處時,無意間瞥見燈燭星河裏似曾相識的眉眼,忍不住看過去,便見豆蔻少女站在彩門燈樓上,含笑的眉目瑰麗動人,披帛襯出仙姿飄然,漂亮而靈動。

那一瞥如驚鴻照水。

少女的氣韻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心坎。

盛煜當時驚為天人,卻沒空暇去細查她的身份,趕著去辦事。

那之後,魏鸞的眉眼身姿便時常浮入腦海。

盛煜並非清心寡欲的聖賢,年過二十卻未婚娶,一則是玄鏡司中過於繁忙無暇論及婚事,再則是他眼光挑剔,走遍了南北山河各處,卻沒碰見合意的女子。那少女令他念念不忘,盛煜並不抗拒,於是任由她不時浮入腦海。

那甚至是負重前行途中,難得令他悄然歡喜的事。

盛煜回京後,當即打探她的身份,誰知查問過後,才知道她是敬國公府的掌上明珠,當今章皇後自幼疼愛,身上有章家血脈的人。

她跟章皇後那蛇蠍婦人的關系竟親厚至此!

盛煜仍記得他聽到這消息後的震驚,比幼時得知驚天秘聞時更令他震動。

從那時起,盛煜便試圖忘記那抹心上嬌顏。

偏偏天不遂人願,他愈是想驅走她的身影,便愈是舊夢縈繞、揮之不去。乃至於行走京城的這兩年,偶爾碰見時,目光都會忍不住瞥向她,哪怕隔得極遠,仍能在珠翠簇擁的眾貴女間一眼找到她,看她恣肆明艷,看她嬌笑綽約。

甚至心神都為她的喜怒所牽動。

這姑娘比他小了十歲,卻霸道地占據他的腦海,時時闖入,揮之不去。

於是日夜往復,她愈來愈明艷出眾、風姿瑰逸,他愈來愈深陷其中、雜念叢生。

後來,就連決斷朝堂大事時都會被她影響——

自幼在玄鏡司歷練,得盛聞天和永穆帝言傳身教,盛煜素來心系大局,行事持重。章家重兵在握,在朝堂內外經營數十年,想要連根拔除是極艱難兇險的事,本該以慣常的強硬冷厲手腕,攜雷霆之勢猛攻,不容半點猶豫憐憫,更不許手下留情。

然而面對魏鸞,他還是心軟了。

明知魏嶠是章家的馬前卒,該以鐵腕猛攻逼他開口,卻還是為她萌生庇護之意。

那是二十年殺伐生涯裏,頭一回不舍心軟。

也是那時,盛煜意識到,當初驚鴻一瞥的姑娘已從妄念成了心魔。今時今日,他會為她而放過魏嶠,往後呢?魏家與章家血脈相系,魏鸞與章皇後母子情深義重,必定割舍不開章家。他割舍不下她,行事不免為難,甚至因此走向深淵險境。

這心魔他必得破除!

朝堂為重,他能給她的只是這點庇護,不能更多了。

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有什麽放不下的?

盛煜既已決意,遂向永穆帝請旨賜婚,既保魏鸞避過這場傾家滅族的禍事,也算給自己個交代,坦然斬斷這份不該有的心思。

一念至此,盛煜不由凝神收心。

靜了沒多久,鼻端又嗅到了一股淡而幽微的香氣,那是她身上的香味,摻了極淡的梅花香。今晚的梅花酒雖不醉人,香氣卻濃郁,當時燈燭明照,她紅袖添酒,笑意柔婉,他喝了好些。

盛煜瞧著近在咫尺的軟玉溫香,翻了個身。

……

次日清晨魏鸞醒來時枕畔已然空蕩。

可能是心裏有根弦繃著,她昨晚的睡姿很老實,保持著入睡前仰面朝天的姿勢,半寸都沒往外面挪。春嬤嬤聽見動靜進來瞧,見她睡眼惺忪地老實躺著,錦被跟剛鋪好似的齊整,還笑著打趣,“果然該有人鎮著,少夫人才肯老實睡覺。”

說罷,讓抹春進來服侍魏鸞穿衣。

兩人都默契地沒提盛煜,畢竟昨晚屋裏始終安靜,也沒讓送水掌燈,春嬤嬤能猜到好壞。

冬日天寒,魏鸞今日精神頭卻很好。

畢竟心頭懸著的巨石落地,待會還有美景可看!

梳妝過後,魏鸞如常到西府給婆母和祖母問安,臨行前還吩咐了仆婦,讓她傳話讓門房備好車馬。在樂壽堂陪著祖母用完早飯後,魏鸞原想去瞧瞧盛月容,可這小姑子近來像是故意避著她似的,也不知跑去了哪裏,無影無蹤。

魏鸞便沒耽擱,回北朱閣換件衣裳,欣然動身。

行至府門口,就見馬車旁不止有仆婦和車夫候著,竟然還有盧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