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留宿

盛煜這趟親自出京,是去查魏嶠交代的關乎章家的事。

章家原就是仗著兵權起家,雄踞於北方,數代經營。先帝登基後雖君臨天下,因北邊有疆土尚未收復,為免內亂令天下動蕩,始終沒去碰章家軍權。章家亦自恃功勞,即便身在邊塞,也借著章太後之手強勢幹涉朝政,逼得先帝屢屢隱忍退讓。

後來永穆帝登基,經父子倆近三十年的經營,終養得國庫充實、兵強馬壯。

八年前,永穆帝調集軍馬糧草,舉朝廷之力,選派強兵猛將,歷三年而收復失地,令臣民歡慶。章家在那幾年立了不小的功勞,永穆帝亦厚加封賞,而後與兩位相爺、兵部等司商議,欲重新安排邊關布防。

藏了幾十年的矛盾便在那時浮出水面。

章家在北邊獨掌軍政大權,又憑借軍權保住在後宮的地位,扶持東宮根基穩固,享受著僅次於皇家的尊榮,豈會願意松開手裏的權力?自先帝時,章家便已尾大不掉,憑著軍權、後宮和朝中羽翼挾持皇帝,左右朝政,如今自是不肯退讓。

兩處暗裏爭執,永穆帝因章家履立戰功,不得已隱忍。

章家愈發得寸進尺,這四五年間,暗中私吞軍資糧草,仗著權勢無所不為,將兄弟倆手裏的北地十州攥得緊緊的,沒半點要收斂的意思。因手握雄兵猛將,還暗裏豢養死士眼線,借以刺探消息、斬除隱患。

盛煜這回辦差時,就曾遭遇了幾回兇險。

好在玄鏡司是永穆帝父子苦心經營而成,裏面各個都是精銳,盛煜又是自幼歷練,才得以捉了人證安然回京。

在南朱閣議事畢,他徑直入宮面聖,因中間摻雜了旁的朝務,直稟報到傍晚。

回曲園後,盛煜先回住處換了身衣裳,稍洗了洗風塵才回內院。

……

北朱閣裏今晚似乎格外敞亮。

魏鸞備了桌極豐盛的飯菜,早早將廊道和抱廈裏的燈火點得通明,靜候盛煜歸來。聽見院門口的動靜後,她親自迎出去,引他入抱廈用飯,進屋後瞧著解去大氅後長身而立的男人,微微一怔。

他換了身水藍的錦衫,以玉冠束發。

比起玄鏡司統領的那身威儀打扮,這衣裳裁剪得頗為修身,寬肩窄腰,半露脖頸,上面除了淺色蝙蝠花紋外別無裝飾,勾勒出頎長挺拔的身材,憑添清雋風姿。腰間的蹀躞換成錦袋,垂了枚玉佩,溫潤精致。

唯有下頜胡茬青青,提醒著連日的奔波風塵。

魏鸞竟覺得有些心疼。

好在滿桌菜色豐盛精致,足以安慰勞苦,魏鸞心存感激,殷勤布菜。

滿屋燈火明亮,照著窈窕美人,那張臉嬌艷明麗,著實秀色可餐。

夫妻倆用飯的次數不多,先前因有金豆之約,魏鸞有求於人又不敢在盛煜跟前放肆,守著妻子的本分笑迎關懷,卻總有幾分客氣收斂。今晚是真心實意的高興,黑白分明的雙眸神采流動,容光照人,連聲音都格外甜軟。

盛煜十分受用。

待飯後夫妻獨處,染冬拿來酒,還親自取了斟兩杯。

魏鸞坐在他身側,緩聲解釋,“這是出閣前自釀的梅花酒,是寶林寺後面的那片梅林裏摘了釀的,先前嘗過一次,味道還不錯。論酒勁,自是比不上夫君在外面喝的,只是這股梅花香氣很好,夫君嘗嘗。”

“寶林寺的梅花快開了吧?”

“已陸續開了,我還約了長寧明日去賞梅呢。”

盛煜頷首,沒多問周驪音的事,只啜著酒道:“今日來書房找我,是擔憂家人安危?”

“畢竟父親身在獄中,情勢不容樂觀。”魏鸞後晌已斟酌過這件事,見盛煜挑眉,似有征詢之意,便道:“鸞鸞鬥膽,想問問夫君,能否尋個由頭將家兄召回京城?他若留在軍中,不止耗費玄鏡司的力氣,亦令人憂心,不若回京城安穩。”

“他有軍職,玄鏡司無權調動。”盛煜淡聲。

“或許能效法家父……”

這提議卻令盛煜眉頭微動。

他停了手中酒杯,詫異地瞧著面前未滿十六的姑娘。即便魏鸞已新婚初嫁,但在他眼裏,她仍是個年紀尚弱、涉世未深的少女,就算身份尊榮聰慧機敏,畢竟見識有限,心事意圖在他眼裏是無處遁藏的。

她的意思分明是想借查案的由頭,將魏知非暫時送到玄鏡司的獄中。

看似入獄逢災,實則能逃離危險。

這建議從旁人嘴裏說出來,盛煜未必覺得詫異,但從魏鸞口中道出,不免令人驚愕。

畢竟她的身份擺在那裏,敬國公府還在其次,章家卻是連皇帝都要忌憚的勢力。章皇後雖陽奉陰違地算計魏嶠,明面上卻仍護著魏家母女,更別說太子周令淵盡心竭力,哪怕魏鸞花落別家,也沒少為魏嶠的事費心思。

所有人都以為章家會護著魏家,她卻能嗅出章皇後的心口不一,擔心魏知非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