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鍋

冬至過後晝短夜長,不過酉時而已,暮色已是昏黑。

這時節天寒地凍,晌午時濃雲堆積,到了傍晚寒風凜冽,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冰涼入骨,眼看是要下雪了。北朱閣各處都燒起了紅蘿炭,厚重的暖簾隔開呼嘯的風,圍爐坐在窗邊,往炭盆裏埋上栗子慢慢剝著吃,著實是人生樂事。

軟糯甘甜的栗子嗶嗶啵啵地裂開口子,香氣溢出來,勾人饞蟲。

抹春和畫秋愛搗鼓這些,拿小鐵鉗夾出烤熟的板栗,也不怕燙手,嘻嘻哈哈地搶著剝。

院裏傳來動靜時,魏鸞並沒留意。

——反正酷寒逼人,盛煜想必不會冒寒而來。

直到門簾綴著的金鈴輕響,抹春的笑凝固在臉上,她才覺出不對勁。詫然回過頭,就見屏風旁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墨色織金的大氅罩在身上,頸間一圈烏黑油亮的風毛憑添貴氣。屋裏暖烘烘的炭氣撲面,他解了大氅丟向近處的長案,露出裏面石青的圓領錦衫。

魏鸞呆了一瞬,趕緊站起身。

“夫君今日得空了?”

“明日有事出京辦事,得好些天才能回來,走前過來吃頓飯。”盛煜淡聲說著,近前瞧了眼炭盆裏香氣撲鼻的栗子,“有熟的麽?”

“有的,有的。”畫秋趕緊捧了碟中剝好的給他。

盛煜伸手去取,瞥見旁邊魏鸞的饞相,修長的手指稍稍遲疑後,留了兩粒給她。

魏鸞趁熱取了吃,示意抹春將剩下的剝好,而後吩咐畫秋,“去小廚房瞧瞧,飯做好了就早些端來。外頭冷,先端碗羊肉湯給主君暖身。”說著笑瞥盛煜,“夫君來得巧,晌午時送來的羊肉,新鮮著呢,待會嘗嘗。”

“是麽。”盛煜唇角勾起,“你這兒菜做得一向很好。”

他冒寒而來,滿身冷冽被屋裏熏暖,神情倒難得溫和。

魏鸞遂命人備水,待盛煜洗手後經內門進了抱廈,熱騰騰的羊肉鍋便端了進來。

晚飯很豐盛,有魏鸞愛吃的酥骨魚和酸菜小筍,又拿板栗燉了野雞,軟糯入味。那鮮羊肉切成細丁,拿小茴香炒得酥香誘人,才出鍋沒多久,肥嫩出還滋滋地冒著油。籠屜裏是盞蒸羊,煮熟的羊肉片混了蔥姜蒸得爛熟,當中的銅鍋裏羊肉湯鼎沸,加了肉片和菜。

凜冬天寒,滿桌皆是溫補養身的佳品。

魏鸞吃得心滿意足,盛煜顯然也頗愛這味道,吃得有點撐。

屋外風動樹梢,剮在窗上唰唰作響,雪砧子紛紛揚揚地落下來,仆婦掀簾入門時,漏進來的風都像卷了冰渣。盛煜難得犯懶,不想剛吃完飯熱烘烘地鉆進風雪,索性回了正屋,隨便找本閑書翻看消食。

魏鸞跟在後面,心裏敲起小鼓。

……

提醒春宮圖的事她其實還沒準備好。

但盛煜既要出京辦差,這陣子怕是無暇回北朱閣。她既已答應祖母,就得說到做到,且這東西接二連三地被撿到,未必沒有漏網之魚。跟他問個清楚,若有遺漏的趕緊找回來,也能掃清後患。

雖然尷尬,但這事兒宜早不宜遲。

魏鸞遲疑片刻,咬牙進了梢間的書房,踩著椅子將擱在架頂上的書匣取下。銀鎖打開,裏面裝著的筆盒和錦袋完好無損的放著,她闔上蓋子,鼓了好大的勇氣才邁開腳,捧著重若千鈞的巨石似的,慢慢往裏間挪。

到得那邊,卻見盛煜不知何時已做到了拔步床上。

燈架上明燭高照,男人兩條修長的腿搭在床沿,背後靠著軟枕,放松愜意得很。

魏鸞作難地看著他。

盛煜察覺目光,淡聲道:“圈椅坐著不舒服。”

——像是解釋他為何會半躺在床榻上。

魏鸞作難的可不是為這個。

她站在原地不動,待盛煜詫異的目光投過來,才硬著頭皮道:“有兩樣東西得還給夫君。”

“嗯。”盛煜答得漫不經心。

魏鸞只好將書匣捧過去,見那位擱下書卷來接,目露疑惑,愈發覺得難為情,將東西交給他後迅速轉身,到桌邊佯裝倒水喝。她雖年少初嫁,因自幼出入宮廷,跟著宮廷嬤嬤學規矩,嫁入盛家後一直舉止合度,甚少如此扭捏。

盛煜愈發疑惑,瞥了眼她微繃的背影,掀開書匣。

映入眼中的是狹長的白瓷筆盒,上面別無雕飾,只畫了幅春宮圖——畫中是個近乎半露的女子,側躺在繁茂的牡丹叢旁,身姿豐盈窈窕,有只男人的手從花叢裏伸出來,搭在她纖弱細腰上。

燭光映照在白瓷,粉繪的肌膚柔膩瑩然。

色而不淫,唯覺香艷。

盛煜心中震動,下意識看向魏鸞,就見她背對著他,仍是喝茶的姿勢,脊背卻分明緊繃。

他畢竟見多識廣,緩了片刻後丟開筆盒,見底下壓著熟悉的錦袋,愣了下,取出裏面的紙箋來,上面是同樣的畫。窸窸窣窣的折紙聲在安靜的屋裏分外清晰,魏鸞猜度著他應該是瞧過了,便小聲道:“祖母說這種東西叫人瞧見了不好,請夫君往後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