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塵

殿內冰氣浸潤,絲毫不覺盛夏暑熱。

盛煜穿著玄鏡司統領那身特制的官服,上等的玄色錦緞繡了五章紋,腰間則是皇帝破格親賜的玉蹀躞,威武嚴毅。

他生得其實極好,身姿挺拔頎長,風儀峻整颯爽,俊眉之下的雙眼泓邃幽深,雖是手握重權殺伐決斷之人,卻因文武兼修,藏幾分清舉氣度。

被皇帝問及緣故,他再度行禮。

“動手拿人之前,臣早已深查過底細,魏嶠案子的背後實是章家所為,只是兩府同氣連枝,魏嶠為妻女考量,頂了這罪名後不肯輕易松口。臣若娶魏家女,於查案、於魏家皆有益處。還請皇上允臣所請。”

語聲清冷,竟是執意求娶。

永穆帝拿手肘撐著禦案,神情裏的玩味更濃,“不盡然。便是魏嶠不松口,也無損於大事,無需拿你的婚事來兒戲,朕心裏有數。你想娶魏鸞,是看上了她的容貌?”

禦案前,盛煜神情微動,很快便否認道:“不是。”

永穆帝哪會相信?

婚姻大事關乎終身,盛煜行事向來謀定而後動,沉穩老練,從不輕率妄為,豈會只為查案而隨便娶個枕邊人?更何況那女子還是內定的太子側妃。

他注視著對方,漸漸地眼底竟浮起笑意,“你想保她。”

見盛煜不語,永穆帝笑意更深,態度也添了親和,“在我跟前,你還不肯實說?”

殿裏門窗緊閉,別無旁人,連貼身內侍宮女都已被遣出,唯有君臣相對。盛煜擡眼,對上皇帝的目光。迥異於尋常九五之尊的威儀,這會兒他面帶笑意,大半輩子殫精竭慮後爬上眼角的皺紋堆起,神情頗為慈和。

盛煜看著他,片刻後終是退讓松口,“臣想破除心魔。”

永穆帝面露意外,訝然瞧他。

好半天,皇帝才漸斂笑容,沉吟著開口,“既然不是臨時起意,朕自會斟酌。魏鸞畢竟與旁人不同,若貿然賜婚,皇後定會竭力阻攔,未免節外生枝。就先問問魏鸞的意思,她若看得清,朕便為你賜婚。否則,強求無益。”

這法子倒是進退兩合。

盛煜面沉如水,當即拱手謝恩。

……

皇帝遣人到敬國公府問話時,魏鸞正在窗下吃燕窩粥。

滿院幽綠的濃夏,藤架如錦帳,苔墻似碧屏。

魏鸞穿著單薄的紗衣,漆黑的長發拿珠釵隨意挽起,耳邊垂著羊脂玉打磨的扇貝耳墜,因沒歇午覺,神情有些疲倦。白瓷碗裏的冰鎮燕窩粥吃得幾乎見底,她靠在窗台,伸手去夠檐下栽著的那棵槭樹。

覆滿紫藤的洞門裏忽然人影一閃,走進來個衣裳光鮮的仆婦。

魏鸞知道她的來意,隨手丟開剛摘的槭葉,取團扇在手裏,懷著心事往外走。迎到屋門口時,恰好那仆婦也才上了台階,迎頭撞見她,不由笑道:“原來姑娘沒歇午覺呢?那正好,夫人派奴婢過來,請姑娘到花廳去。”

“是宮裏來人了?”魏鸞問。

仆婦便笑道:“確實是宮裏來的,姑娘猜得可真準。”

兩人前後腳往外走,伺候魏鸞的丫鬟洗夏和染冬忙跟上來,撐著傘遮陽相隨。

到了花廳,果然魏夫人正陪客喝茶,來的卻不是皇後身邊的女官,而是禦前辦事的內侍。見了她進屋,魏夫人便起身向內侍道:“這事來得突然,終歸是鸞鸞的事,須問問她的意思。大人稍坐喝茶,我片刻就回。”

那內侍豈不知魏鸞母女的榮寵,忙賠笑起身道:“夫人和姑娘自便就是。”

母女倆遂出了廳,到隔壁的涼閣說話。

自那日魏嶠被玄鏡司突然帶走的消息傳來,魏夫人已往宮裏走了好幾趟。

因太子在外巡查,她每回都是求見皇後。同胞而生的親姐妹感情深厚,章皇後自是勸她寬心,又派人親自打探消息。可惜兩三趟折騰下來,盛煜行蹤飄忽,永穆帝又言辭含糊,竟沒半點進展。

襲著爵位的大伯也跑了幾趟,毫無所獲。

如今魏嶠仍關在獄中,闔府的氛圍已不似最初成竹於胸。

魏夫人的神色也比魏鸞預想的還難看。

“這位徐內侍今日是來替皇上傳話的。鸞鸞,”她緊緊握著女兒的手,掌心滾熱,竟似有些許慌亂,“沒想到你先前胡說的那些話,竟然成了真的!他說皇上想給你和玄鏡司統領盛煜賜婚,來問問咱們的意思。”

魏鸞縱竭力鎮定,聽見這話,腦海裏仍是一瞬眩暈。

旁的事都能說是巧合,但父親入獄、皇帝賜婚,原本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自太子對她流露男女情意起,所有人都已篤定將來她會嫁給太子。從太後、皇帝、皇後,到府裏的所有人,都樂見其成,京城裏的有些貴女推崇她,也多半是因她將來要做太子側妃。

無緣無故,皇帝怎會把準兒媳賜婚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