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擦肩

昨日跟徐內侍回話後,魏鸞便知道,皇後對魏家答應賜婚的態度必定不滿。以章皇後的性子,必定不會坐視不理,是以今晨起身梳妝時,母女倆都挑了能進宮見駕的衣裳,薄妝相候。

待女官芳苓傳召,便隨她匆匆入宮。

因時氣暑熱,皇後自入夏起便搬到了太液池畔的含涼殿居住,借湖中水氣消暑。芳苓的車馬在前,帶母女倆進銀光門後棄了車,徒步前行。

宮門口地勢開闊,城樓巍峨,卻沒半棵高樹遮擋,明晃晃的日頭照在身上,熱氣蒸騰。

滿地的厚磚被曬得發燙,珠鞋踏上去,炙烤似的。

魏鸞熱得面色微紅,滿身薄汗。

好容易走到樹蔭清涼處,迎面有個男人疾步行來,好巧不巧的,竟是盛煜。

他調回京城已有段時日了,卻因公務忙碌,行蹤飄忽不定。魏鸞即便時常出入宮廷,赴宴遊玩,碰見他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且大多數時候都是遠遠瞧見,甚少打照面。誰知昨日皇帝才說要賜婚,今日竟狹路相逢。

她心裏有事,不由多瞥了眼。

那位身著貴重官服,身姿端穩,雙眸深炯,竟也正打量她,目光隔空撞個正著。

魏鸞下意識挪開視線。

盛煜卻是不閃不避,唇角動了動,虎步疾邁之間,深晦不明的目光仍停在她身上。

國公府裏金尊玉貴嬌養大的掌中明珠,到了及笄之年,便如含苞的牡丹欲綻未綻,盈盈動人。她今日梳妝得頗為精心,高挽的發髻襯得身姿修長,金釵花鈿點綴鴉髻,耳畔一雙南珠耳墜,兩粒打磨圓潤的紅玉嬌艷欲滴。

暑氣蒸得她臉上出了薄汗,杏眸被水浸潤過似的。

身上則是妝花緞衣,腰間束著的長裙繡了瑞草仙鶴,披帛如水,被風拂得飄然輕揚。

榴花如錦,朱墻逶迤,兩人擦肩而過時,盛煜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的腳步似稍稍放慢了些,目光卻不偏不倚地注視遠處宮門,未發一語。

魏鸞亦垂眸默然,想起年少無知時她曾在宴席上出言不慎,被恰巧途徑的他撞見。彼時盛煜也是這般瞥著她,雙眸深邃內斂,手指按在腰間懸著的佩劍,神情不辨喜怒。

她竟然是要嫁給他嗎?

……

含涼殿坐落在太液池南側,周遭晴波蕩漾,風動綠漪。

湖邊臨窗處架了座巨大的水車,引湖底的涼水倒流,飛珠濺玉,不但漂亮,還能將冰涼水氣送入窗中。章皇後消暑的側殿也被修成了自雨亭的樣式,借水車引流而上,涓涓涼水自屋脊順琉璃瓦片流下,水簾遮蔽,霧氣彌漫,晴日裏偶爾還能看到飛虹。

魏鸞隨女官進去,只覺滿殿清涼。

章皇後才喝了調養的湯,靠在長榻上養神。

見她母女行禮,倒是如常的熱絡,含笑道:“起來吧,大熱天的進宮,瞧鸞鸞都出汗了。芳芷——賜座斟茶。”說著話,身子仍懶懶靠在軟枕上,那身緋色宮裝繡得精致華美,一匹千金的彩錦,連系扣都是上等明珠。

居於權位之巔,有天底下最貴重的補品滋養,章皇後雖年過四十,容貌卻仍未敗,雲髻間金飾襯著眉心梅花妝,風韻動人,滿身雍容華貴。

魏鸞屈膝謝恩,欠身坐在繡凳。

章皇後目光微動。因周驪音和太子的關系,她從前也頗寵著魏鸞,這姑娘出身公府,卻不像太子妃那樣為守端莊而變得死板,在外禮數周全,私底下拜見時頗為嬌憨可親。今日這舉動,未免有些生分。

便笑道:“鸞鸞果真是到了待嫁的年紀,性子也收斂了。本宮跟前不必多禮。”

她一提醒,魏鸞也恍然意識到這些微疏離,便婉聲描補道:“娘娘勿怪。實在是家父的事令人心焦,鸞鸞別處幫不上忙,只能多約束自身少出差錯,不敢再像從前般任性。”

“這事不必擔心。”章皇後是慣常的成竹在胸。

魏夫人亦附和道:“有姐姐在,我也安心。”

“不止是我,太子也記掛著呢。些許小事,犯不著求別人,那盛煜雖握著玄鏡司,也未必能左右案情。”章皇後話鋒一轉,雖仍是談笑之態,眼底卻已露了威儀鋒芒,“我聽說,皇上心血來潮給鸞鸞和盛煜賜婚,妹妹竟答應了?”

“聖意難測,我也是無法……”

“妹妹糊塗!”章皇後打斷魏夫人,頃刻之間笑意斂盡,居於後位母儀天下的長姐,教訓起姐妹來也順口得很,“皇上跟前有我,還有太子和太後,怎麽就難測了?皇上既是征詢,自可回絕,你怎不問問我的意思,貿然就應了?”

魏夫人早知要被興師問罪,聞言垂眉嘆氣。

章皇後又道:“太子為了鸞鸞,連章家臉面也不顧,放著太子妃不親不碰,就等著娶她進東宮。如今他出巡在外,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倘若聽到這消息,豈不傷心?趁著皇上還沒下旨,你待會跟本宮去面聖,回絕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