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賜婚

正是大暑時節,腐草為螢,熠耀宵行。

京城裏高門貴戶的女眷們耐不住酷熱,紛紛出城到別苑避暑,重樓畫閣連綿相接,人聚得多了,難免擺宴排班,聽戲消暇。

今日恰逢鎮國公府設宴,臨水的敞廳裏花團錦簇,入目盡是光彩羅綺、珠玉環佩。

然而此刻,廳裏的氛圍卻有些凝滯。

錦衣雍容的婦人們默然啜茶,回廊上的閨閣貴女們交頭接耳,有蹙眉擔憂的,也有人聚在角落裏,壓低了聲音幸災樂禍——

“都說樂極生悲,魏鸞得意了這麽多年,也該栽個跟頭了。”

“這可不止是栽跟頭的事,玄鏡司親自出手,從衙署裏把人帶走,定是犯了大案,沒準兒還得掉腦袋。要我說,觸到玄鏡司的黴頭,她們府上怕是要不行了。”

“她父親出了事,還有皇後和太子撐腰呢。”

“那不見得,真倒黴起來,太子也不見得會救她。”聲音清冷,帶幾分低哂,說話的是門下侍郎沈廷翰的孫女沈嘉言。她生得貌美清雅,祖父是朝堂上與中書令分庭抗禮的相爺,又被皇帝挑中欲娶給梁王為妃,在這群人裏說話頗有分量。

她素來看不慣魏鸞的獨得恩寵,既開了口,旁邊圍著的幾位紛紛附和。

便有人小聲提醒,“噓!這是什麽地方,當心叫人聽見。”

“聽見怕什麽,待會且看她怎麽哭。”有人捂嘴輕笑。

她們口中的魏鸞是敬國公府的掌上明珠,當今皇後章氏親妹妹的女兒。

章家原是隴州望族,仗著雄兵虎踞一方,在當時烽煙四起的亂世中占有一席之地。後來先帝起兵剿滅群豪,占了半邊河山,章家自知不敵,遂與先帝聯姻結親,攜手蕩平余孽,助他奪得皇位,亦保住自家威勢。

先帝登基時封了八位國公,章家獨占三席,其中鎮國公、定國公皆重兵在握,雄鎮西北。

不僅如此,當今太後、皇後、太子妃皆出自章家,闔族勢力僅次於皇室。

魏鸞的祖父謀臣出身,位列國公,雖說早已辭世,府中榮寵猶在。

如此家底,又有位手握重兵的外祖父、母儀天下的親姨母,魏鸞自幼出入宮廷,與公主親如姐妹。她又生得冰肌玉骨、容色冠於京城,格外得太子青睞照拂,這些年千嬌萬寵,眾星捧月般,所得尊榮僅遜於皇後嫡出的公主周驪音。

如今魏家忽然倒黴,昔日暗妒之人,不免袖手看戲。

……

別苑裏重軒復道,等了一陣,魏鸞終於在仆婦簇擁下疾步行來。

回廊迤邐,暑熱的風撥得銀鉤輕響。

魏鸞穿著單薄透氣的海棠紋軟羅短衫,底下襦裙垂落及踝,裙外罩一襲繡淡金牡丹的薄紗,輕霧般籠著暈染層疊的長裙,行動間如同水紋雲波,花枝搖曳。

腰間宮絳是皇後親賜的,美玉玲瓏,暗蘊光華。

最惹眼的是那張臉。

柔如黑緞的發髻間金釵生輝,明珠耀目。肌膚凝如細瓷,日色映照下不見半點瑕疵,愈顯出腮似細雪,朱唇柔軟。黛眉之下,那雙眼睛瀲灩如春泉,顧盼間明艷生姿。

京城裏最負盛名的畫師曾如此評價她——

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魏家姝女便是因這眉眼而格外瑰姿艷逸,靈動照人。

如此姿容,自是惹人注目。

散落在遊廊亭榭裏的貴女們不約而同,停下嗡嗡議論,不自覺往這邊看過來。

原打算穿過回廊去對面水榭的沈嘉言迎面撞上她,腳步微頓,令她身後跟著的幾位貴女亦紛紛駐足。旋即,隱晦的笑意爬上眼角,沈嘉言端出關懷勸慰的姿態,緩聲道:“魏姑娘,聽聞令尊惹了玄鏡司的官司,那地方嚴刑峻法,誰進去都得掉層皮。你沒事吧?”

魏鸞的目光瞥向她,看到那位臉上的神情近乎奚落。

父親的事尚未有定論,她竟已如此迫不及待。

魏鸞挪開視線,片刻不曾駐留,只道:“無事,多謝關懷。”話音落時,人已走了過去,裙裾搖動,環佩輕響之間,隱隱襲來一陣香風。

沈嘉言因這視若無睹的態度有些懊惱,卻只能付於一哂。

回廊上,魏鸞神情如水,眼底卻隱有焦灼。

她近來總是心神不寧,今日原本跟素日交好的姑娘們去了幾重樓台外的宏恩寺進香,被魏夫人匆匆遣人召回,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

聽沈嘉言如此說,更添不安。

行至敞廳裏,繞過那架描金山水圍屏,魏鸞先朝座中的舅母鎮國公夫人等行禮,而後望向魏夫人,“母親叫我回來可是有急事?”

聲音雖穩,氣息卻微微起伏,暑熱的天氣裏,鼻尖已有薄汗沁出。

魏夫人倒是鎮定自若。因方才仆婦報信時已露了消息,此刻也沒隱瞞,當著眾人之面緩聲道:“說是你父親進了玄鏡司,想必老夫人定會心焦。咱們得先回府裏去,究竟怎麽個緣故,先打聽清楚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