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書案邊燃燒著的燭火發出噼啪一聲輕微的響動,雕著祥雲瑞獸的赤金香爐裏凝神香透過縫隙裊裊盤旋而上。屋內一片靜謐。

溫映寒微微愣在了原地,原本告退的話都到了嘴邊,卻因著沈淩淵這忽然的一句生生給咽了回去。

他要留她一起用晚膳……?

這樣的認知令溫映寒始料未及。桃花狀的眸子微動,有那麽一瞬間溫映寒甚至在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什麽。

他不是該打發她退下了嗎?

她朱唇輕輕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算起來她自醒來後也沒同沈淩淵相處過這樣長的時間。數年前記憶裏為數不多的相遇如今已化作片段,只剩零星。

該不該應下去?

沈淩淵望著她剛剛還瀲灩的眸光在頃刻間收斂,狹長的鳳眸不由得暗了暗,逐漸晦暗不明。

兩人自成婚以來都甚少有剛剛那般的交談。如此來言去語,叫他一時忘了,她對他一貫保持的距離。

她定是不願的。

原也是他一時忘形,才鬼使神差般地開口說了那樣的話。

從相識至今為何總像是他在一廂情願,而她成了始終被勉強的那一個?

他們兩人,本不該是這樣的。

沈淩淵鳳眸微斂,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似是不經意間撫上了桌前堆積的奏折,“罷了,朕還要批些折子。”

他聲音低沉平緩,像是頃刻間便恢復了一貫沉穩自持,儼然已成了平常那個身居高位的帝王。

溫映寒垂著視線,平白感受到了周遭氣氛驀然變得冷淡與疏離。她茫然地擡眸望向那人的眼睛。

沈淩淵無疑是她印象中在曾經的諸位皇子裏長相最為俊美的,鼻梁高挺,薄唇分明,一雙深黑色的丹鳳眼甚是有神,恍若辰星。

文茵曾開玩笑說她這位皇兄就算放在整個皇城裏也無人能及。

溫映寒望著他,只覺得沉靜。

那人似是真的將目光移到了一旁暗黃色的奏折上。溫映寒覺得自己還是不太擅長同他相處,更琢磨不透那人究竟在想些什麽。上一刻還仿佛是在關心,下一刻便似是拒人於千裏了。

但又好像從以前就是這樣。

溫映寒隱約想起了些舊事。那年,她與文茵約著一同上街市。文茵出宮不便又需得換便裝掩蓋身份,她又到得早了些,想著站在這裏也是幹等,不如先進去逛一逛。

那日約是有什麽集市,街上的人異常多,幾次閃身避讓,卻在不經意間同她帶出來的那個小丫鬟走散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上浮了些陰雲,天色頃刻間暗了下來,很快便降了一場大雨。

街市上的人匆匆而散,因著馬車停在巷口,溫映寒只得先獨自找了處不大的屋檐躲避。奈何雨勢不停,沒過多久她身前的衣裙便已經洇濕了一塊。先前的雨滴打濕了她額前的碎發,有些微垂下來滴著水珠,看起來狼狽至極。

可這雨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溫映寒正愁著該如何回府,卻在不經意地一個擡眸間,望見了對面會館中,走出來的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淩淵身著一身寶藍底繡金銀二色雲紋的錦袍,銀線勾邊如盈盈月光,他這身算是常服,尋常百姓最多認為他是個富家公子,辨不出他真正的身份。

溫映寒曾在宮中見過他的容貌,隔著煙雨朦朧遙遙一望,倒是一眼便將那人認出來了。

知道他著便衣出府來這樣的地方多半是來辦什麽事或是見些重要的人,溫映寒識趣地垂了視線裝作從未看見,卻不想雨聲淅瀝,輕掩了那人的腳步,再擡眸時沈淩淵已然站在了她的眼前。

他身後跟著個打傘的小廝,屋檐不大,如此近的距離,溫映寒擡眸間便似是在他深黑色的鳳眸裏望見了自己的身影。

沈淩淵逆光而立,墨色的長發半束在身後,如瀑般垂落卻不失條理,腰間的錦帶上系著枚玉質上好的竹紋如意佩,薄唇輕抿間垂眸望著眼前如落了水般的姑娘,似是有些無奈。

“忘記帶傘了?”

溫映寒呼吸一滯,一時連該喚的稱呼都忘記了。她又哪裏只是忘記了帶傘,此時連本該在身邊跟著的丫鬟都不見了蹤影。

沈淩淵卻沒逼她回答什麽,只是取過了身後小廝手裏的油紙傘遮在了她的頭頂。

“馬車在哪?我送你回去。”

剛剛還車水馬龍的街市此時早已散得沒了人影。雨勢漸小,青石板上仍氤氳著水汽,兩人打著一把傘走在煙雨朦朧的窄巷,誰都默不作聲,別樣的靜謐。

只走到巷口,馬車的車夫將將看見她,那人便轉身離去了。

原以為是覺得她麻煩了,可如今細細想來,她似乎在沈淩淵轉身的那一瞬間看見他另一側微濕的錦袍。

那人的身份何其尊貴,卻在無形之中遷就了她,讓她再未淋濕一點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