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殿內的燭火靜靜地在珠白色的燈罩子裏燃燒著,平穩又靜謐,連透出來的光線都添了幾分柔和。

溫映寒知道他所說的是湯藥出了岔子的事。

貴妃與宜嬪明擺著是有備而來的,身在暗處毫無征兆可言,又及時找人料理善後,將自己洗清得一幹二凈。除了她自己置身其中能明白是這二人所為,旁人是斷斷聯想不到的。

沈淩淵朝政繁忙,日理萬機,恰逢戰事吃緊,更是大朝小朝不斷,朝臣上奏不停。這後宮之事繁雜,所涉及的人和事眾多,事無巨細,便是再厲害的人也預知不了這樣細枝末節的事情發生。

原也怪不得他。可沈淩淵話裏卻將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去。

來勤政殿的路上,她還在胡思亂想,甚至琢磨著沈淩淵會不會不是真的打算懲罰貴妃,而是小懲大誡警醒後宮眾人,喚她過去是為了敲打一番,一並罰了,安撫一下薛家的心。

所有最壞的打算她都想到了,可唯獨沒有預料到沈淩淵會是現在這樣。

沒有興師問罪,也沒有敷衍地安撫與敲打。而是認真地說了那樣一番話。

溫映寒心底莫名有些悸動。事到如今她才發覺剛剛的自己有多傻,平白亂想了一路,琢磨的凈是些沒有用的。

沈淩淵甚少見她這樣微微恍神的樣子,深黑色的鳳眸微動,透著點不易令人覺察到的變化。

他聲音似是從喉嚨深處傳來:“往後你的藥,朕會專門命人負責,也有禦醫在旁邊監管,斷不會再出一點岔子。”

溫映寒聞言回過神來,聽了他的話本想依照禮數像往常一樣謝恩,可將將要福下身子的那一刻卻忽地想起了那苦澀至極的湯藥。

饒是沒有問題了,她也喝得怕了。

自從醒來那苦藥汁便沒斷過,好不容易想悄悄倒掉一次還險些被這人瞧見,這段時間連吃塊點心都覺著是帶著藥味的,看這架勢仿佛是像要她將這輩子的湯藥都喝盡了。

溫映寒睫毛輕輕眨了眨,垂眸斂了神色,輕輕開口道:“多謝皇上好意,只是臣妾覺著身子已經無大礙,不用勞煩禦醫了。”

方才張禦醫還同她說得喝十日的湯藥,眼下她便想借著皇上之口將這藥免了。沒了貴妃在她的藥裏動手腳,就算自己慢慢調養著,也一樣能好起來。

沈淩淵瞧著她睫毛輕掩住神色的樣子,怎會猜不出她的心思?

她一貫是個怕苦的,從前文茵那裏新來的下人不知她的喜好,沏了杯苦丁給她,那一幕正巧叫沈淩淵撞見。

那是沈淩淵第一次見到她畏苦的樣子。

一雙細眉緊緊蹙成了一團,好看的眸子輕闔,連睫毛都跟著微微顫了顫。奈何她嘴裏的苦味遲遲散不去,又因著當時有其他貴女在場,只得拿帕子遮掩著悄悄往自己口中塞了好幾塊糕點。

現在想來,那樣子著實可愛。

難得她這般“有求於他”一次,沈淩淵心底微微松了松,只是擡眸時望見眼前那人纖細的身量。

都這般瘦了,再不好起來怎麽能行?良藥苦口,卻利於病。

沈淩淵眸色微深,終是狠了狠心,不著痕跡地拂了她的意:“一切以禦醫說了為準,身子也能好得跟快些,不落下病根。”

他這樣回答便是不允了。溫映寒微微抿了抿唇,“禦醫謹慎,非得病都大好了才肯停,可是藥三分毒,臣妾喝這藥已經夠久的了。”

沈淩淵聽著她這討價還價般的語氣,不由得在心底無奈地低嘆了一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他開口的聲音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放緩了些許。

“那朕便命禦醫重新用藥,爭取一日只服一次,你聽話些別再受寒,早些好起來。”

這便是在同她商量了。溫映寒微怔,總覺著自己這是第一次聽他用這樣的語氣。

從前就算她站在他的面前,兩人間也總像是隔著千萬層的規矩與距離,可如今他們之間隔了道桌子了,卻不知怎的,像是真的只隔著這一道桌子。

聽話……是要她聽禦醫的囑托吧?

溫映寒聽出沈淩淵的讓步,能減兩次也好,總比現在這般頓頓不停要強。一雙狀若桃花般的眸子輕輕眨了眨,溫映寒福身緩緩開口道:“多謝皇上。”

沈淩淵眸光深邃地望著她,從喉嚨深處低低地“嗯”了一聲。修長的指尖輕撚著手上的玉扳指,似是漫不經心般地開口,又像是壓抑了某些掩於心底地感嘆:“快些好起來……”也叫朕省心些。

後面半句話他未說。溫映寒輕咬了下唇,總覺得自己漏聽了半句,茫然地擡眸望上他的視線。

“皇上說……”

她眸光清澈瀲灩,桃花狀的眸子似是含情,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裏透著迷惑,似是真的想知道他未能說出口的那半句。

沈淩淵一怔,繡著金絲祥雲紋的赤黑色袖口微微動了動,掩蓋了袖間手指刹那間地緊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