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豬腦

老舊的風扇,突嚕嚕地停下來。最後轉得幾下重心不穩顫巍巍,倪芝怕它從扶手上一頭栽下來,伸手去扶。

陳煙橋瞥了眼,“不用管。”

他問她,“確定要紋嗎?”

陳煙橋話的潛台詞,倪芝清楚,所有的疤痕總會一天一天淺淡下去。她現在每天塗著祛疤的藥膏。她的燙傷不算嚴重,創口早愈合了,新肉長出來,就是顏色深淺不一。

問題不在於深淺,是燙傷的面積大。現在正是哈爾濱最熱的時候,街上多的是穿短褲的小姑娘,只有倪芝一路走來頂著一塊兒疤,察覺到不少人異樣地多瞟她腿上兩眼。

倪芝嘆氣,“只會變淺,不會消失。”

“所以,”她說,“你先幫我畫個輪廓吧。”

陳煙橋從茶幾上拿起筆,低頭把本子打開。

“喜歡什麽樣式?”

倪芝把之前那兩張畫卷鋪在茶幾上,“你之前不是畫了麽?”

“可以重新設計。”

倪芝搖頭,“就之前這個就好,我挺喜歡。”

她指了指那朵半邊凋謝半邊綻放的,自帶光線陰影的玫瑰。

她不知為何,覺得這朵玫瑰似曾相識。

陳煙橋用筆挑起來沙發上蜷著的軟卷尺,“你量個腿圍。再報一下疤痕長寬。”

事關自己疤痕,倪芝量得一絲不苟,綠色的軟尺在她腿上一環,捏出個長度,顯得她腿更白。

只不過陳煙橋隨意點了頭,跟著尺子瞟了幾眼,卻幾乎不怎麽看她的大腿上的燙傷疤。

倪芝湊近看了眼,見他確實是先把她疤痕的形狀大致勾勒出來,再往上填玫瑰。

她還是有些懷疑,“你有仔細聽我說的數據嗎?”

陳煙橋沒擡頭,“我就大概畫一下,讓紋身技師再細修吧。”

倪芝眨了眨眼,“為什麽我不直接讓紋身技師畫?”

“可以,”陳煙橋停了筆,看她一眼,“是怕你毛病多,店主煩。”

倪芝沒覺得自己這麽難伺候,多半是陳煙橋以自己脾氣耐心都不好的標準來衡量的。

她把目光從畫卷上離開,恭恭敬敬站好,“您畫,別停。”

倪芝發了會兒呆,突然冷不丁兒問了一句,“你怎麽認識何沚?”

因為屋裏安靜,連風扇的聲音都沒有,她能聽見方才簌簌在紙上磨出聲響的筆停了。

陳煙橋第一次見何沚,是十一年前的哈爾濱初雪。

余婉湄去了快兩個月,他們吵了幾次,余婉湄給他台階下,說快下雪了她衣服沒帶夠,讓陳煙橋有空的話看看她,給她帶幾件厚衣服。

他那次坐飛機去的,剛到了就請余婉湄幾個室友吃飯。

學美術的男生,又會穿氣質又好,怎麽會拿不出手,陳煙橋桌面兒上人模人樣,桌布下因為快兩個月沒見,對余婉湄小動作不斷。

等幾人從半地下的炭火鍋店子裏出來,發現天是透著紅的,往下飄落羽毛,第一場雪就這麽安安靜靜地下下來了。

余婉湄幾個室友,揮揮手都識趣兒地散了。

只有一個又黑又木訥的姑娘,仍跟在他們旁邊。陳煙橋把余婉湄的手揣在自己兜裏,臉黑得一言不發,余婉湄知道他心思,勾了勾他手指示意他心情好些。

陳煙橋終於忍不住開口,“小湄,要不要送你室友先回去?我們得去酒店。”

他著重咬了咬“酒店”二字。

那個姑娘,剛才余婉湄介紹過他也沒記住名字的,那麽黑的臉上刷地一下就紅了。

忙擺手,“婉湄,我我我,自己走吧。”

余婉湄瞪他一眼,“小沚跟我們同路,她在二校區當輔導員,現在要去坐公交。”

她怕他不高興,多說幾句逗他開心,“我之前電話裏就跟你說過,小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特別有緣,她的名字也是《蒹葭》裏來的,在水中沚。”

這倒是確實巧了,余婉湄還有個親妹妹,叫婉央,在水中央。雖然幾人對仗不算工整,這樣淵源已是難得。

他隱約想起來,余婉湄確實和他說過,有這麽個姑娘。不過特別窮,呼蘭來的,蕭紅寫的那個《呼蘭河傳》,年年拿學校的獎學金,卻沒什麽人願意跟她做朋友。

陳煙橋挑眉,“什麽沚?”

這回何沚自己開口了,聲音小小地,“何沚。”

陳煙橋總算說了句人話,“多謝你照顧我們家小湄。”

何沚扶了扶厚重笨拙的黑框眼鏡,“都是婉湄照顧我。”

余婉湄拉她手,“我們不是互相照顧嘛。”

只不過沒想到,後來當真是何沚,替余婉湄收了宿舍剩的一些東西,除了余父余母來拿走的,主要的日記本、相冊,滿是他倆回憶的東西都替他留下。何沚還喂了一段時間蓬萊,連帶遺物一起交給陳煙橋,好讓他在哈爾濱立了個余婉湄的衣冠冢。

陳煙橋還問過她,為什麽不給余父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