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菌湯鍋底

陳煙橋愣了愣。

大偉走之前幫他關了靠近外面的燈,以示關門了。她站在櫃台靠門口的陰影一側,又穿了套煙灰色的毛呢裙,他掃了這麽久地,一直沒掃到外面,就沒發現她。

她沒站直,右手撐在櫃台上,顯然是在等他。

陳煙橋雖然跛慣了,但不代表他願意輕易在陌生人前面暴露了缺陷,他毛病不重,平時走路都和正常人無異。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當無視了她,又把前面的地給掃了。

最後鐵皮簸箕載著掃帚咣得一聲歸置在角落地上。

“說吧,你到底想問什麽?”

倪芝摩挲了一下指尖,垂眸直接問,“是不是地震?”

陳煙橋眼神深沉地似能把她看透,他眉間緊縮,沉吟片刻。

年年今日,當他掛上憑吊這塊匾額時候,如同上了壓抑沉悶的枷鎖。還開著火鍋店,無非是想聽著人間喧囂,實際上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講。

陳煙橋還是松了口,“是。”

他眼神不悅,擺出一副很明顯的送客姿態,“沒別的事兒,結賬門外請吧。”

說實話,陳煙橋這樣的訪談對象,態度極其不配合,絕不是首選,也遠沒到她該做訪談的時間。她學術心不強,如果等定了題目,拿到自家導師開的介紹信,再由當地的档案館或者社區幫忙聯系訪談比較有代表性的家庭或個人,她會輕松許多。

陳煙橋的案例於她既無裨益。

猜測又得到了答案。

只不過倪芝,說她像色戒裏王佳芝的,恐怕真有一點是說對了,她很容易陷進去一件事,執著而動性情。

倪芝撐在櫃台上,上下打量他,知曉了謎題以後看他,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像一團霧。

頗有男人味的跛腳老板,他手上那串佛珠下掩著的傷疤,為了什麽躲在哈爾濱十年之久,或者說憑吊這塊牌匾究竟為誰懸掛。

倪芝無一不想一探究竟。

“憑吊的是誰?”

“無可奉告。”

“你也經歷了汶川地震嗎?”

“無可奉告。”

一個問題接一個。

陳煙橋眯著眼睛看她,目光裏已經有審視的意味了,“你認識我?”

倪芝搖頭,“別誤會,我學災難社會學,在寫一篇關於震後十年的論文,我沒有調查你,是碰巧對這件事有些敏感,沒有惡意。”

“那就別瞎打聽了。”

倪芝心裏被撓了一樣,昧著良心說下去,“我是想做訪談,你可以配合嗎?絕對不泄露個人隱私。”

陳煙橋同她對視了幾秒,語氣不容置喙,“你覺得呢?”

說完他直接走到櫃台裏頭,拿了件黑色的外套擱在手臂上,又從抽屜裏拿了鑰匙。

“去四川大把幸存者,我不合適。”

陳煙橋說完就伸手把燈都熄了。

只有外面幽幽的路燈照進來,隱約看得清能走的路。

趕人意味十分明顯。

倪芝還是一動不動,黑暗中她的眸子亮晶晶的,陳煙橋被她盯得嘆了口氣,“姑娘,這頓我請。走吧,我關門了。我沒文化說不出來什麽,小本經營的店子也沒空瞎折騰。”

倪芝的視網膜上殘留著他關燈的右手上的那道疤痕。

“小本經營你還請客?”

陳煙橋要給她氣笑了,“那你付款吧。”

倪芝同他一前一後出了大門。

陳煙橋果然擡了左手,只用單手抓了鐵閘的把手,他還沒穿上外套,哪怕他沒用力這個姿勢都顯得左手上肱二頭肌輪廓明顯,滿是屬於男人的力量感。

老舊的鐵閘銹得厲害,他抓著把手晃了兩晃,折疊的鐵閘隨著他的力道緩緩展開落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到了腰部左右,鐵閘落得快了,他猛地用力推了一把,都沒彎腰就到了底。

他幹脆擡了左腳踩著鐵閘邊緣,一腳杵到地面。

陳煙橋已經半蹲下去鎖鐵閘門,聽到那串鑰匙碰撞鐵閘的聲音,鐵閘也因為搖晃發出咣咣的鐵皮聲。

他搭在右手的外套,袖口已經全拖在地上了。

他也不顧。

等他起了身,倒知道抖了抖外套再穿到身上。

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門前,陳煙橋知道倪芝一直沒走。

他轉了身看她,想了想,“保密,成麽?”

倪芝學他,反問“你說呢?”

也不知他是因為懶得費口舌,還是覺得倪芝難纏,沉吟了兩秒,只說,“隨你吧。”

倪芝想起來,“沒有別的客人問你麽?”

陳煙橋避而不答,“回吧,不早了。”

“我再問一次,能接受訪談嗎?”

“想都別想。”

倪芝點了點頭,她笑著沖他揮了揮手,“晚安。”

也不管陳煙橋有沒有回答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煙橋站在原地,等她走到了前面比較明亮的路段,才不急不緩地往小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