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第5/6頁)

“軍尉府協同布局,是在霍奉卿代掌州牧印、暗中下達‘啟動軍管’的命令之後。掌州牧印者,按律本就有權在事態緊急時調動軍尉府。”

“若有疑慮,可提請刑律司立刻追查,或你們自行在暗中去查。若查到什麽實證,是我有錯我一定認。若查不到實證,記得擺酒找我講和就行了。”

“還有,你們許多人都跟我爹差不多年歲了,有事別總要說不說的,行不行?嘰嘰咕咕,跟小孩兒似的。”

上輩子的雲知意遇到這樣的事總是容易委屈或激動,時常與人爭個臉紅脖子粗。

可此刻她回話的語氣卻十分平和,甚至帶著點散漫笑音。

因為如今的她已經能理解,世間萬事,黑與白之間難免有些許灰色。

文官的戰場,刀光劍影都在看不見的地方。

有時為求得一個光明的結果,過程中使些不算大惡的手段,是很難用對錯二字就簡單兩分的。

若沒有霍奉卿那些劍走偏鋒的手段,事情不會如此順利,今日的原州就不可能這般風平浪靜。

至於霍奉卿以及她自己,在事後為此承受同僚們的些許揣測與非議,這都是必須付出的小小代價,應該的。

問心無愧就行。

言珝今日就坐在雲知意身側。

他顯然很驚訝於女兒這份不同以往的通透平和,扭頭看向她時,眼中滿是欣慰淺笑。

因為雲知意態度和軟,三言兩語將爭議化解於無形,議事廳內安靜許多,大家笑笑,隨意說幾句別的公務。

——

經過一個半時辰的合議,旬會圓滿落幕。

盛敬侑擡手揉著睛明穴,疲憊笑道:“那就這樣。散了吧。”

正當眾官陸續起身,準備退出議事廳時,一直沒吭聲的霍奉卿擡起冷漠臉,出聲輕喚對面的雲知意:“雲大人。”

整個議事廳內,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將目光聚集到他倆身上。

就連盛敬侑都瞬間振奮了精神,好奇地來回打量他倆。

在這令人窒息的“萬眾矚目”中,雲知意放下茶盞,半掀眼簾回視始作俑者:“嗯?霍大人有指教?”

霍奉卿以指尖按住面前一份薄薄的卷宗,腕上使力輕旋,那卷宗便貼著桌面直直滑到雲知意的面前。

雲知意按住那份卷宗,不知為何心跳加快。

佯裝無事地將卷宗翻開些許,目光飛快掃過上面的內容後,她便似被施了法,定定坐在那裏,成了一尊不會動的雕像。

雲知意受到巨大沖擊,能克制住沒有當眾失態已是不易,暫時也顧不上安撫老父親酸溜溜的心。

她頻頻抿唇,眨眼數回,再一次將那卷宗翻開些許。

裏頭並不是公文公函,而是一張被保存極好的陳舊金泥紅紙。

是從承嘉十四年原州府取士正考的甲等榜榜單上裁下來的一部分。

榜首那兩個名字露在最顯眼處。

字跡已有些褪色,但因為當時兩人並列榜首,雲知意的姓名在上,霍奉卿的姓名在下。

如此排布,在金泥紅紙的襯托下,越看越像婚書的格式。

就在那兩個名字下方的空處,有小如蚊蠅的幾行“宮體字”。

嬌慵繾綣的字體,謄下了霍大人十七八歲時的少年心事——

莫勸少年惜羽翼,月在中天氣自清。

飲水知冷暖,行路識崎嶇。

采擷山嵐佩襟前,披荊斬棘入泥濘。

青梅在雲上,我需縱雲梯。

任風不解,由星不明,我有雲知意。

愣了許久後,雲知意緩緩擡眸,透過滿目瀲灩笑望著他:“幾時寫的?”

“承嘉十三年,送秋宴。”他語調平淡,耳廓卻燒得通紅,唇角也不受制地一直飛揚。

在場眾人仿佛見了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花了兩三年時間,冷靜、縝密、不留余地將田嶺算死的霍大人,竟還有紅著臉欲說還休的這一面?!

雲知意抿笑,點點頭:“哦。霍大人,不是我要說你,你這可真是……狗狗祟祟。”十七八歲時的少年心事,藏到如今才敢遞到她面前。

“雲大人,請不要東拉西扯,”霍奉卿早已面紅透骨,很努力才能繃住嚴肅談判的架勢,“所以,我有了嗎?”

雲知意單手壓住那卷宗,略略低頭,指尖抵住額心的雲紋金箔,雙肩微顫,笑音黏甜:“嗯,你有了。”

旁人不知他倆這是打的什麽啞謎,只見霍奉卿忽然悶悶笑著站起身來:“這可是你說的。”

先前盛敬侑讓大家散了時,言珝便已站起身走出了兩三步遠。

之後他蹙緊了眉頭站在原地,和所有人一樣,滿頭霧水地看著這兩人打完整場啞謎。

此刻觀這對小兒女的神色,他雖不懂發生了什麽,但或多或少已明白了一個讓他心情很復雜的事實。

愣怔稍頃後,他沖向自己走來的霍奉卿哼了一聲,心情復雜地冷眼橫他:“霍大人,你現在不要和我說話,我怕我會忍不住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