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第3/4頁)

“也就是說,方才你故意漏出口風,引我來問你,是因為我終於選擇了與你並肩同道。若非如此,你還會繼續防著我,對吧?”雲知意依舊沒有什麽表情,還是那麽看著他。

“你……”霍奉卿頓了頓,目光緊緊攫著雲知意的臉,“對。你若是生氣介意,要打要罵都可以。”

霍奉卿相信,以雲知意的聰慧,完全能明白:他的防備,針對的是“州丞府左長史”,而非雲知意本人。

在公,他確信自己沒做錯;但在私,他不確定雲知意心中是否會有芥蒂。

公私兩論,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是真的難。就連霍奉卿自己都不能保證完全做到。

人心最是矛盾,有些事,能明白不代表能接受。

試想想,一個人口口聲聲說著喜愛,極盡所能地賣乖討好,背地裏卻又埋了眼線時時防備著……

這種事,換了誰都很難不介意吧?

隨著雲知意長時間的沉默,霍奉卿本就繃緊的身軀愈發僵硬了。

他心下著慌,腦子越來越亂,一時之間竟語塞,不知該如何自辯。

——

夜風從雲知意耳旁掠過,最終撩落她鬢邊一縷碎發。

她的目光定在霍奉卿面上,盯著他欲言又止的慌亂眼神,片刻後忽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

然後,踮起腳在他唇上輕啄了一記。

“突然知道自己身邊有別人安插的暗樁眼線,真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因為這樣顯得我很蠢。”

在他驚訝到呆滯的注視下,雲知意輕笑出聲。

“確實是有些生氣的。我很不高興被這樣對待,也很不喜歡這樣的手段。但你我只是行事的路子不同,說不上誰對誰錯,我不會逼著你必須事事與我趨同。你走的這條路太險,我懂你有多不易,也懂你為什麽這麽做。”

上輩子他倆因為行事觀念上的諸多分歧,各自憋著勁,幾乎爭鋒相對了一輩子。

如今重來一次,霍奉卿在某些事上縱她讓她不少,她自也願意投桃報李,盡力與這個人求同存異。

“總之,往後你若在公務場面上要對我使些什麽手段,最好一輩子都別被我察覺。若被我發現,那你就等著被扒皮。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霍奉卿猛地將她攬進懷中,唇角慢慢揚起。

他將臉貼在她的鬢邊,鼻端縈繞著來自她發間的淡淡馨香,心中翻滾著一汪蜜軟熱流。

“過幾日的旬會合議,我要拿漕運督官張立敏那件事做文章,你還記得嗎?”

雲知意在他懷中甕聲應道:“記得啊。你之前說過,會牽連我爹。”

“那,你也不會怪我?”

“這件事,你上次在朱紅小樓不就對我說清楚了?”雲知意不懂他為何舊話重提,“既那份文档確實是我爹經手,並非你作偽栽贓,那你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為什麽要怪你?”

霍奉卿突然樂得沒邊沒沿,接連在她唇邊、頰畔落下許多細碎繾綣的親吻,卻還是不能平復心中那股激蕩。

末了,他噙笑輕咬她的耳珠,雀躍又急切地再度確認:“所以,你懂我,對吧?”

雲知意笑著扭頭躲他,耳上那份溫熱濡濕卻如影隨形。“霍奉卿,你……你到底莫名其妙在激動什麽啊?”

——

對霍奉卿來說,世間最動聽的三個字,大約就是笑吟吟落在今夜這風聲裏的“我懂你”。

當年官考前的那場送秋宴上,雍侯世子避著眾人提點過他:此事若成,名動天下;若敗,鬧不好就會身與名俱滅,且無人會來救你。

那時他表現得鎮定又狂傲,可在紙上寫給雍侯世子看的“任風不解,由星不明,我有雲知意”,卻根本不敢讓雲知意本人窺見分毫。

因為那只是十六七歲的霍奉卿毫無底氣、自欺欺人的妄念與渴求。

彼時年稚歷淺,尚未正式踏上仕途便選定了劍走偏鋒,嘴上說得十分堅定果敢,心中卻並非真的從容。

那時表面上端著“一切盡在掌握、輸贏不懼”的派頭,其實都是裝樣子給別人看罷了。

他只是在心中拼命告訴自己:若最後不幸一敗塗地、被千夫所指,只要雲知意能說一句“不管別人怎麽看待你,我懂你為什麽做那些事”,就值得。

僅僅靠著這點連自己都不信會成真的妄念,他便孤身踏上了這條結局難料的路。

可就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夏夜,當初那毫無底氣、自欺欺人的妄念與渴求,居然輕易地成了真。

這兩年深藏在心中那份不為人知的決絕孤勇,終於在“我懂你”三個字裏尋到了真實的歸依。

激動、後怕、慶幸……

太多情緒胡亂交織,最終將千言萬語堵在喉間,無聲發酵成了滿心笨拙的悸動。

前路艱險,勝敗難料,但,我有雲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