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3/4頁)

顧子璇搖頭晃腦地笑道:“你是沒瞧見那精彩的。我爹和我三哥在家中說起霍奉卿這一手,都直嘆他後生可畏。一步步推進扣緊了環,田大人明知是個套,也只能硬著頭皮跳進去。”

官場角力,一味強硬冒進會樹敵無數,一味和氣示弱又會無所建樹,像霍奉卿這樣進三步退一步,真是將其間分寸拿捏得極好。

雲知意頷首,淡聲嗤笑:“過往有許多事,大家都是看著田嶺眼色辦。反正若最後辦砸了,他總有法子推一兩個替罪羊出來給百姓交代。其余經手官員知有他兜底,自是放心大膽跟著他分一杯羹。”

霍奉卿搞出“旬會合議”這一樁來,雖不能徹底杜絕這種“抱團枉法”的默契,卻大改了局面。

事情被攤上台面來協商推進,事先必須經過一眾相應官員共同首肯,每個人都要在相關公文上落款背書。

如此既稀釋了田嶺一家獨大的權力,又將所有涉事官員綁成了同根繩上的螞蚱。但凡出了問題倒溯追責,就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推一兩個替罪羊背黑鍋了事。

當大家的風險都擺在明面上,總有一些人會有所忌憚與退縮。

長久下來,田嶺那一派必會因各種摩擦而關系松動,等到時機成熟,再將他們各個擊破就比現在容易多了。

只是,這個分化的過程必然導致有些事被拖延,甚至遺忘。例如槐陵北山案,就是第一顆被大局犧牲掉的棋子。

雲知意重重咬扁口中蜜丸:“這一點,我真不如霍奉卿。只會做事,不會做官。”

這輩子的她已學會不以個人好惡去評判這些手段的對錯,不會再因為內心無法全然認同,就故意與霍奉卿作對。

跟隨沈競維在外一年的所見所聞讓她明白,有些根深蒂固的積弊,只有這種手段才能慢慢剜肉剔骨地清除,霍奉卿有他的考量和難處。

她不懂謀篇布局,不擅權力制衡。她只知道,大局上被衡量為無足輕重的一顆顆“棋子”,背後其實都關系著很多人的生存福祉。

以她有限的能力,實在做不了什麽驚天大事。只能站在大局之外盡力而為,對那些被放棄的棋子,能救一顆是一顆。

——

雲知意沒有立刻隨大家進入議事廳,而是站在不遠處的廊下拐角避人處,負手低頭,輕輕以腳尖踢著墻根青磚。

自去年定下旬會合議的規矩,霍奉卿領州牧盛敬侑的授權主持合議已成慣例。

方才她看了今日議事內容簡報,發現今日要議的事共三項:學政司要爭取財政傾斜,在全州各縣增設開蒙小塾;官醫署也要爭取財政傾斜,計劃在鄴城開設一所專門的醫學府。

最後一項令人噴飯,竟是關於霍奉卿本人的升遷。

自己主持合議討論自己的升遷,這事真的有點好笑。

不過雲知意笑不出來,因為她在琢磨“該不該出聲幫學政司爭取財政傾斜”。

學政司是歸屬州丞府管轄,也就是她轄下的;而官醫署的治權已被州牧府掌握,霍奉卿會站在哪頭好像不難猜。

雲知意實在不想重蹈前世覆轍,可今日這局面,似乎很難避免和霍奉卿針鋒相對……怎麽辦才好呢?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墻根,腦中飛快轉動著。

霍奉卿是最後一個來到議事廳的。

遠遠見到雲知意站在那裏,他波瀾不驚地示意屬官韓康先將一堆卷宗記档拿進去,自己則緩步走向雲知意。

此時眾官已在議事廳內就坐,院中除了他倆之外再無第三人,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在廊下清晰回響。

雲知意被驚動,扭頭就見一身官袍的霍奉卿漸行漸近。

霍奉卿雖是去年才領官職的年輕後生,但經過一年淬煉,周身氣勢已不容人小覷。

州牧府官袍窄袖束腰大擺,黑中揚紅,本就持重莊嚴。此時他又眉目清冷,身移影動間滿是令人不敢直視的凝肅威儀,哪裏還有前幾日在她宅中那種繾綣黏人的模樣?

此時這樣的霍奉卿,雲知意並不陌生,甚至有點討厭。

上輩子那個凡事都能與她杠得個昏天黑地的霍大人,就是這副冷漠威嚴看不透底的死樣子,半點溫柔馴順的美德都不會有。

極度難纏。極度煩人。

雲知意愣愣看著他走到近前,心中恍惚著對前世那個討嫌霍奉卿的怨念,一時沒收好眼中的嫌棄。

霍奉卿面無表情地垂眸,盯著她腮畔被薄荷蜜丸頂起的那個小小圓弧:“雲大人,借顆蜜丸吃?”

“哦。”雲知意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正要低頭探向腰間荷囊,就聽他輕喚一聲。

她茫然擡頭,眼前的冷臉小賊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以唇抵來,舌尖一勾,眨眼之間便從她口中“借”走那顆蜜丸。

“多謝雲大人慷慨,”他含著蜜丸一本正經道了謝,又嚴肅淡聲,“議事即將開始,還不快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