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議事廳內,與會的大小官員總共十七人,其中州丞府九人,州牧府八人,有原州官場的老面孔,也有近幾年才起來的年輕人。

以長桌為界,州牧府與州丞府的人各據一邊,壁壘分明。

霍奉卿端坐主位,目光清冷沉定地掃過全場:“臨時調整了議事順序,諸位大人可有異議?”

話音剛落,長桌兩旁眾皆垂睫。

像今日這樣的場合,大家要說的話幾乎都是事先無數次斟酌推演過的,話裏環環相扣的機鋒全是精心設計,很少有人會臨場亂發揮。

霍奉卿突然調整議事順序,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的腹稿一時牛頭不對馬嘴。

而且這順序變動明面上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倘若有誰認真反對,就會顯得嘰嘰歪歪沒肚量,徒惹笑話。

因這兩個緣故,一時間誰都不敢率先吭聲。

今日州丞府前來與會的九名官員中,以雲知意官階最高,所以她恰好坐在霍奉卿的右手首座。

她也像大家一樣輕垂眼睫,右手輕輕轉動著左手腕上的羊脂玉鐲,舌尖頻頻抵著腮內滑動,歪靠椅背的坐姿稍顯慵懶。

旁人大約以為她在走神,其實她是在忍笑。

雖然以今日立場來說,霍奉卿本該是個讓她頭疼的奸詐對手,但不知為何,她就是很想笑。

雲知意上輩子不是沒見識過霍奉卿與人耍心眼。

但當初沒有“旬會合議”這出,通常能看到的都是霍奉卿耍心眼的結果,這還是她首次親眼見證霍奉卿耍心眼的過程。

當面鑼對面鼓,明晃晃將自己的花花腸子攤在一群大小狐狸面前,卻又“貼心”地將大多數退路都給別人堵死,只留下“硬著頭皮往他圈套裏跳”這一條通途。

所謂面冷心黑,不外如是。

“雲大人可是有話要說?”

滿座寂靜中,霍奉卿突然點了雲知意的名。

雲知意沒有看他,頭也不擡地應道:“沒有。霍大人……英明。”

她真是忍得很辛苦,甚至偷偷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才沒讓笑音逸出口。

“既大家對這變動都無異議,”霍奉卿雲淡風輕道,“那就由韓康先向大家做個說明。”

——

霍奉卿的屬官韓康娓娓道來:“州牧府留府長史蔚蘭大人高齡有孕,需遵醫囑臥床保胎,日前已向州牧盛大人交還官印……”

留府長史這職位是州牧的膀臂之一,若得州牧授權,甚至可名正言順代行州牧之責。

可蔚蘭任職留府長史十二年,卻毫無建樹。若不是這次突然急辭交印,外間根本不記得還有她這麽號人物。

並非她無能,實在是州牧府被架空幾十年,就連歷任州牧本人都沒有太大施展余地,留府長史雖在法理上位高權重,但實際影響力還比不上雲知意這州丞府左長史。

既盛敬侑點名由霍奉卿接任這稍顯雞肋的職位,旁人輕易搶不去、也懶得搶。

這個議題原本只是走過場,卻活生生被他玩出了花。

“……盛大人以事急從權為量,提議由霍奉卿大人接任留府長史,並仍兼任目前考功令一職,”韓康講明前情後,便道,“是否有不妥之處,請諸位大人各抒己見。”

這局面,在座誰會提出什麽“不妥之處”?

今日原本該先談學政司與官醫署的事,最後才是霍奉卿的升遷問題。可他卻提議先表決他的升遷事項。

看似微小的一步調整,實際卻不聲不響地逆轉了今日主導權——

若按原先的議事順序,那他支持財政傾斜官醫署就會得罪州丞府,支持學政司則得罪州牧府。

總之,最終表決他升遷時,一定會有人因不滿而作梗。

在座都不傻,皆知於情於理霍奉卿都應該是支持官醫署的,所以在最初時,州丞府的人對他沒抱指望,州牧府的人也不覺他會是個變數。

所有人都沒做重視他的準備,他卻臨時調整議事順序,突然且微妙地給了州丞府一絲拉攏他的希望,而原本勝券在握的州牧府眾人也隱隱有了危機感。

如此,兩邊的人都想通過對他升遷的表決來討好他,不願因此將他推到對立面。

霍奉卿太懂人心,也太懂權力制衡了。只是釋放出這麽一絲絲曖昧不明的希望,就能輕易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彎彎繞,便是雲知意兩輩子都耍不熟練的花樣啊。

在眾人紛紛表決贊同的聲音中,雲知意也隨大流,懶搭搭比量出舉手贊同的姿勢,眼角余光斜斜瞥向那個一臉冷漠正直的霍奉卿。

這廝經過一年的摔打真是不得了,又狗又賊,可謂“狗賊”。

——

除霍奉卿本人外,滿座剩余十六人全員無異議,順利通過霍奉卿的升遷提案。

之後便開始探討學政司在各地增設開蒙小塾、官醫署新增官醫書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