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3頁)

雲知意從前為官做事的準則更傾向於具體實務:看到了問題,能解決一樁是一樁;見到有人陷入危難,能救一個是一個。

至於會因此得罪什麽人,給自己惹來什麽麻煩,她是從未忌憚過的。想都不會去想,兵來將擋則罷。

如今她只救那一百對童男童女,旁的事不去固執強出頭,這已是在盡量配合霍奉卿與盛敬侑的大局。

至於救了孩子們後,山中那些人是否會因此改變行事地點和方式、背後隱藏著什麽秘密、關聯何等利益和人物,該如何去跟進追蹤和把控局面,這是謀局者該擔當的本分。

而雲知意從來不是“謀局者”。

見霍奉卿的神情有所動,雲知意舒心許多,語氣愈發從容了。

“我上午一直在想,謀局者本就該在事前預判到無數種可能的變數,相機而動、因勢利導,對不對?這次我與你下的是一盤明棋,若你和盛敬侑連我這樣都防不住,因此就落得個滿盤皆輸,那你們憑什麽讓人相信,你們真能肅清原州官場積弊?對不對?”

霍奉卿稍加思索後,無奈輕哂:“對,是這個道理。”

“那麽,就這樣了?”成功說服了他後,雲知意如釋重負,勾唇笑彎了眉眼。

“但我有要求,”霍奉卿握住了她的指尖,慢慢收緊,“你可以用你的法子去救人,但務必保護好自己,要讓整件事完全不會留下指向你的把柄。而且,既是明棋,那你定要隨時將最新部署告知我。能做到嗎?”

同在一盤棋上,既是對手又是隊友,只有這樣,他才能最大限度策應並保護她。

“好。”雲知意被他眼底的擔憂與呵護惹得心念大動,一個沒忍住,倏地傾身過去,在他唇上蓋了“印鑒”。

“成交。”她笑道。

就在她想要抽身退開時,霍奉卿悍然出手,毫無預警地按住她的後腦勺,薄唇深深吮住渴慕許久的淡櫻色柔軟。

意外的是,雲知意並未掙紮,也不退卻,竟就任他予取予求。

輾轉反側,相濡以沫,霍奉卿終於嘗到了薄荷蜜丸的真正滋味。

良久,他火燙的薄唇貼在她唇畔,灼灼呼吸與她起伏不定的綿甜氣息交纏至深。

紅臉照著紅臉,明眸映著明眸。他們就這麽靜默對望,各自平復紊亂呼吸。

其實他倆都清楚,雲知意所提的法子雖是眼下能最快救人的,但她此次多少要擔幾分被暴露的危險。

因為世上根本不存在絕對萬無一失的方法,天底下只有什麽都不做的人,才絕對不會出錯。

“傻姑娘,你眼下並非官身,那群孩子也與你無親無故。即便順利事成,也不能輕易讓大家知道是你救的人。得不到什麽好處,卻要冒險一搏,值得嗎?”

雲知意紅著臉望著他笑,眸中氤氳迷蒙:“唔,眼下我只知道,這麽做是對的。至於值得不值得,你得容我再想想。”

為什麽要做官?這個問題,去年送秋宴時遊戲抽簽,她的答案沒有讓雍侯世子滿意,也沒有讓自己滿意。

如今霍奉卿又將問題再拓展疊加,她就愈發說不清。

她上輩子吃過是吃過大虧的。

懷著滿腔赤忱去做問心無愧之事,並沒有得到太多感激,甚至沒有得到太多尊重。

許多人在背後笑她虛偽、嘲她假義、鄙她無謀,她都知道。

到最後,就因為一步踏錯,她曾經全心全意所為之人還回報了她最大惡意。

值得嗎?圖什麽?

——

承嘉十四年三月廿八,原州“取士正考”第二日上午,考試科目是“文采”這一門。

最後一題的題面,是以《少年行》為題,任寫一篇詩詞或賦。

雲知意反復看著那題目,怔忪沉思良久,心中漸次豁然。重生以來時常困擾著她的幾個問題,終於有了明確而清晰的答案。

她生來就尊貴富足,不必汲汲營營,錦繡前程就唾手可得。那為什麽還要寒窗十余年來考官?

為什麽吃過一次大虧,連命都丟了,有幸重來卻依舊死性不改,還是丟不開自己心中所信?真值得嗎?圖什麽?

她想,就算這輩子選擇了隨欽使歷練,讓自己變得更好之後再正式踏進仕途,或許還是避免不了上輩子那樣的遭遇,依然會有人在背後嘲諷、譏笑、質疑、鄙薄。

可是,那又如何呢?

無論重來多少次,無論學會多少曾經不懂或不屑的圓融手段,她骨子裏的有些東西都不會變。

沒有同道不要緊,要遭受無數背後譏諷與質疑,也不要緊。

雲知意之所以是雲知意,正因知而信,信而行。

這一次,她會學著保護自己,卻還是不會放棄走自己所信之道。此生坦蕩,俯仰無愧,天知地知,足矣。

心念大定,她笑著提筆蘸墨,以開蒙半師、帝師成汝那鐵畫銀鉤般的筆法,力透紙背地寫下了自己最後一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