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面對雲知意這句調侃輕嘲,霍奉卿未再反唇相譏。他轉身挪步,負手立在她身邊,與她一同望著雪地裏追來打去的兩個小孩兒。

片刻後,霍奉卿問:“你方才明明很怕那個雪球,為何不躲?”

“累到犯困,難免有些遲鈍,一時沒醒過神,”雲知意斂了恍惚心神,淺笑,“你怎麽來槐陵了?”

沉默稍頃,霍奉卿緩緩轉過頭來斜睨她:“若我說是追著你來的,你信嗎?”

雲知意毫不猶豫地送他對白眼,嗤之以鼻:“先前掌櫃的說初五那天來了客人,就是你吧?”

“也對,我先到的,”霍奉卿轉回去目視前方,喉間滾了滾,“那就當是你追著我來的吧。”

雲知意隱了個呵欠,有些沒趣地勾起唇角:“不便回答就直說,我又不會嚴刑逼供。東拉西扯地唬人,很有意思麽?”

“沒意思,”霍奉卿輕垂眼簾自嘲地笑笑,改口道,“家裏今年回集瀅老宅過冬。正好薛如懷約我出外走走,就隨意選了來這裏。”

霍家老宅在集瀅縣郊,族人也在那邊聚居。鄉下人情厚,過冬時無非就是持續的親友來往、拜訪尊長、祭祖典儀,熱鬧又繁瑣。

自霍遷之後,霍家再沒誰有大出息。好不容易出個天資過人的霍奉卿,自是舉族都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誰都不想他因這些俗事耽誤學業,所以他父母若回集瀅過冬,便只帶他弟弟,留他獨自在鄴城家中專心讀書。

雲知意不太相信霍奉卿是漫無目的來槐陵的,但在過冬這件事上,她與霍奉卿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聽他語氣裏似乎藏著些許苦澀落寞,她也心有戚戚焉,嗓音溫柔許多:“薛如懷也來了?那挺好的。能和朋友在外過冬,倒也是另一種意趣。”

霍奉卿問:“你呢?你又為什麽來?”

“先祖曾在這裏的見龍峰下造有一座橋,祖母怕年久失修不堪用了,讓我來看看。”雲知意對誰都這樣說。

“哦。”

十年來他倆都這樣,擡杠的時候便有說不完的話,但若雙方都和和氣氣,反倒沒太多可聊的。

之前那段日子,雲知意專心備考不怎麽理人,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因為學業上的不同見解與霍奉卿爭執什麽。因此雖每日都在庠學見面,但他們倆上次像這樣湊在一起說些有的沒的,還是她去霍家的那天。

尷尬沉默了一會兒,雲知意終於找到個新話題:“對了,薛如懷人呢?”

“這幾日下雪,出去也不方便,他就一直在房中溫習史學,”霍奉卿嗓音波瀾不驚,應得卻快,“先前聽到有新客入住的動靜,便鬧著想出來看看是什麽人,被我按住了。”

薛如懷其余五門功課都在乙等榜中上水平,唯獨史學常年給所有同窗“殿後”,比雲知意的算學還要愁人。

但雲知意至少知恥而後勇,平常會自己在算學上多下些笨功夫,而薛如懷對史學就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一想到薛如懷大老遠從鄴城來到槐陵,卻被一連幾日都被按在房中老實溫習史學,雲知意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說想出來看看是什麽人,無非就是找個借口偷懶放個風。你將他按住,自己出來替他看,是故意想憋死他嗎?”

被她的笑意感染,霍奉卿的唇畔也揚起淺淺笑弧:“對。”

雲知意眉眼俱彎:“夫子的戒尺都鎮不住他,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正說著,店家那兒子跑去後面看了看,脆生生對雲知意笑喊:“水已燒熱啦,您可以去沐浴了!”

“好,多謝你,”雲知意頷首,站起身來,看向霍奉卿,“既遇到了,若你們沒有別的安排,晚飯叫上薛如懷,一起吃飯吧?”

霍奉卿頷首道:“好。”

——

沐浴後將長發擦到半幹,雲知意才裹著連帽披風出來。

四下已無人,連先前那兩個小孩兒也不知去了哪裏。她先前坐過的那條長凳上,小孩兒送她的那個扁扁醜醜的小雪人已融化大半,不成模樣。

但在旁邊多了兩個新的雪人。

比小孩兒送的那個大一圈,圓滾滾憨態可掬,五官也齊全,彎彎笑眼彎彎唇,各自頭上還頂了片半黃半綠的枯葉當帽子。

兩個小雪人在長凳上親密依偎,並肩笑看院中寒風搖落枝頭細雪,這場景沒來由地讓人覺著暖。

雲知意歪著頭細細打量了那兩個雪人的五官,自言自語地笑道:“既都給了帽子,那怎麽不給人家穿衣服?怪裏怪氣的。”

她難得起了玩心,去院墻根下的枯葉堆裏翻撿了一堆比較大片的葉子,圍著兩個小雪人的腰際給做了簡陋的小裙子。

然後搓著冰涼的指尖,愉悅地回房去了。

待她走遠,霍奉卿才從另一邊的廊柱後走走過來,盯著那兩個小雪人,沒好氣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