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冬釀(三)(第2/3頁)

胡氏從她的眼底看見了晶瑩之物,不忍多言。

胡氏走後,外面下起雨來。

唯一的燈火被風吹熄,席銀疲倦得厲害,不願再去點,閉上眼睛,聽著滿耳的風雨聲,靠著背後的木柱,漸漸地睡去。

恍惚中有一只手在摩挲她的臉頰,她渾噩地睜開眼睛,那盞孤燈不知什麽時候重新被點亮了,面前的人穿著病中的燕服,胸口翻出鵝黃色的衣襟。

“睡著了還在哭,你夢到什麽了。”

說完,那人盤膝在莞席上坐下來,用手指擡起他的下巴,笑道“夢到朕了嗎?”

席銀動容,也顧不上場合,禮數,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將臉頰慢慢地貼靠了上去。

張鐸被她拽得身子一歪,輕咳了一聲,斂平氣息,低頭看著她道,“抱著可以,不要用力拽,朕還沒好全。”

“管你啊。”

他聽完這句話,不由笑了一聲,不帶一絲斥意地說了一句:“放肆。”

她明明不想哭的,可是聽到這兩個字,卻不知是被觸碰到了什麽,四肢百骸之中竟陡然流竄開一股又酸又燙的疼痛。以至於她把自己整個身子都蜷縮了起來,緊緊地靠在他的身邊。

張鐸稍稍皺了皺眉。

傷口過深,雖然已大半愈合,被她這麽一牽扯還是有些疼,但他沒有動,伸出一只手,托著背讓她靠得舒服些。

“你是不是說不聽啊,能不拽這麽用力嗎?朕沒說這會兒要走。”

席銀搖了搖頭,“我不是怕你走。”

張鐸撩開她額前的亂發,“那你怕什麽。”

身邊的人沒有應聲,反將他的手臂拽得更緊了。

“還好我沒有把你害死。”

張鐸笑笑,把袖子拈到手指上,側身擦了擦她臉上的余淚。

“這話不是該朕說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還在養傷,動作溫和,就連身上的衣料都是溫暖而柔軟的。

“我沒那麽容易死。”

他換了自稱,聲音也跟著放得平柔。

說著他擡了擡胳膊,低頭道:“ 你也不是第一次看見我狼狽了,不要這個樣子。只要傷不至命,最後都會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還難過什麽。”

席銀又沒了話,只顧拽著他的胳膊。

將將入夏的雨夜,蟲鳴還不算盛,但因城中人寡而一聲幽過一聲。

張鐸無奈地看著身旁緊閉雙的人,嘆笑道:“你到底要幹什麽,問你話又不答,只管這麽拽著像什麽樣子。”

說完,他曲了一只腿,又道:“靠這兒吧,把手我的臂放了……嘶……”

他一時沒忍住從齒縫裏切出了一聲。席銀忙擡頭朝他的傷處看去,“我……我是不是……”

“沒有,不疼。”

他擡臂安撫地揉了揉席銀披散的頭發。

“我讓人把你身上這些刑具取了。”

席銀握住張鐸的手臂,鐐銬上的鐵鏈帶著她的體溫,輕輕撞在張鐸的腕骨上。

“沒事,我至今問心無愧。”

張鐸輕輕地摩挲著席銀手腕上的傷處,那裏已經上被張平宣上過了藥,摸起來有些發涼發膩。

“不痛嗎?”

席銀搖頭,依著他將才的話,將手疊在他的膝蓋上,彎腰輕輕地靠了過去。

張鐸的鼻息溫暖地撲向她的脖頸,卸掉冠冕,戰甲,陪著她一道坐在孤燈下的張鐸,仿佛以下子退回了清談居時的模樣。仍然孤獨而沉默,卻擁有一副世上最溫暖的軀體。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你可以叫我的字——退寒。不管在什麽地方,你都可以叫這樣叫我。”

席銀靠在他肩上笑了一聲,“那江大人,會斥責我的。”

張鐸笑笑,“放心,他不敢。”

席銀想起江沁那幾道誅心的話,不由一陣寒瑟。

張鐸伸出一只手,將席銀攏入懷中。

“不是不怕了嗎?”

“那是你不在的時候。”

她說著,捏住了張鐸的袖口:“退寒。”

身旁的人似乎還不是那麽習慣有人這麽喚他,沉默了須臾,才“嗯?”了一聲。

席銀閉上眼睛,嗅著他袖中已經漸淡的沉水香。

“你為什麽一直不立皇後啊。”

張鐸低頭看著膝山人那發紅的耳廓,含笑輕聲道:“你把江沁的話聽進去了?”

“不是,我就是……”

“因為放不下你啊。”

他沒聽席銀做過多的解釋,徑直說了出來。

說出來之後,似乎就連他自己也松快了一般,松塌下了肩膀。

席銀怔在張鐸的膝上,這是自從遇見張鐸以來,她從張鐸口中聽到的最溫柔的一句話。

哪怕帳外厚重的雨聲劈裏啪啦地灌入她的耳中,仍然無法沖刷掉,這一句中飽含的溫意。

“席銀,我到現在,都還想得起,兩年前把你吊在矮梅下鞭責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