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秋草(四)

江沁道:“陛下今日見趙謙嗎?”

張鐸不置可否,只是向黃德擡了擡手,“起身。”

黃德忽蒙大赦,忙叩首謝恩,搓著手掌,謹慎地退立到一旁。

天太陰寒了。

雖次日是元宵,但南邊的破春之際,一旦無雪無晴,就的令人憋悶。

“黃德,朕借你的地方見趙謙。你有沒有避忌。有避忌說。”

張鐸雖然這樣說,但黃德哪裏敢有什麽避忌,拱手應道:“末將不敢,這就命人安排。”

“不用安排。”

張鐸說完,擡眼環顧周遭,“這個地方後面是什麽。”

“哦,是一處偏室。”

“有供奉之物嗎?”

“沒有。”

“那就借那一室給朕。”

“是。”

這邊黃德赤腳從正堂裏出來,守在地屏後面的蔣氏忙兜著外袍過來替黃德披上,一面問道:“陛下降罪了嗎?”

黃德轉身朝正堂看了一眼,搖頭道:“沒有。”

蔣氏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那就好那就好……我這就讓家人準備下去。”

她說著攏衣便要走,黃德喚住她道:“等等。”

蔣氏頓步回頭,“將軍還有什麽要囑咐。”

黃德跟上幾步,擺了擺手,“今日不擺宴,你等回避。不要入正堂。”

蔣氏雖疑,卻也不敢多話,只輕聲道:“陛下身邊的那位內貴人呢,怎麽安置。”

黃德道:“你問過宋常侍嗎?怎麽說。”

蔣氏搖了搖頭,“他不肯明說,我私想著,陛下這麽些年沒有立後納妃,身邊只有這麽一位內貴人,雖宮正司此次未跟從,但我等也不敢輕怠她,仍是以皇妃之禮相待。只是這位內貴人拒不受禮,說是,仍隨陛下居。”

黃德應道:“既如此,你隨內貴人意吧,不要觸及陛下此行的私事。”

蔣氏似懂非懂地應下黃德的話,返身帶著女眷退回內苑去了。

席銀沐過浴,在鏡後篦完發,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女婢送來飯食,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欲服侍她,她著實不慣,但身在他人屋檐之下,又不好諸多言辭,渾身不自在地吃過飯,散著發裹衣走向中庭。

昏時來風落雪,粉末一般地落在泥中的新草上。

張鐸沒有回來,宋懷玉也不在 ,胡氏立在廊下與另外兩個小宮人數著陶盆中養著的鯉魚,偶有一兩聲的克制的嬉笑聲。席銀抱著手臂走下門廊,胡氏見她走出來,忙起身問道:“內貴人去什麽地方。奴跟您去。”

席銀應道:“我去前面尋宋常侍。你們歇著吧,難得閑。”

胡氏看了一眼天時,“那內貴人多穿一身衣裳人,入夜了天冷。您站一站,奴給您取去。”

說完,她拍了拍手上的魚食粉,轉身往內間走。

席銀倒是順著想起,張鐸今日也只穿了夾袍,忙道:“你把陛下的鶴羽織的那件氅子也一並拿出來吧,我一並交給宋常侍。”

胡氏應聲取了衣出來,遞到席銀手中,“內貴人早些回來。”

“好。”

**

黃德的官署是二進疊門形制,張鐸所在的正堂位於首門後的明間。席銀從內苑的連門出來,正見江淩等人在首門處持刀戒備。正門開著,細密的雪掩蓋了黃昏微弱的余暉,門前昏暗,卻將一個身著囚服,手腳被鐐銬束縛的年輕人身影凸顯了出來。

那人被內禁軍押解著,走向地壁。

腳腕上的刑具拖拽,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但他似乎沒有絲毫難為情,沖著門前的江淩笑了笑。

江淩拱手作揖,口中道:“趙將軍。”

“今日就要死了,還將軍。”

江淩直身,“將軍休要妄言。”

趙謙掂了掂鐐銬的鐵鏈,隨口道:“陛下走的水路吧。耽擱地有點長啊。我估摸著,他帶那小銀子來了吧。”

江淩聽著這些話,莫名不忍。

一時不肯再多說,背過身道:“陸封,押人進去。”

“押什麽,都這樣了,我還敢跑不成。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哈……”

他笑了一聲,竟有一絲頹氣。

“要動手,我也打不過他。”

“趙將軍!休要胡言亂語!”

趙謙被這麽一斥,抹了一把臉連聲道:“得得得,押我走押我走。”

江淩朝後讓了一步,示意內禁軍將人帶走。

席銀跟了幾步過去,想要跟趙謙說話,誰知他雖戴刑具卻走得很快,席銀還沒來得及張口,他就已經走到地壁後面去了。

席銀立在地壁前,眼看著正堂偏室的燈一下子亮了起來,帷帳上映出兩個人的影子……

幾乎一樣高度,體格也十分相似。

趙謙還在洛陽的時候,席銀雖然從沒有在張鐸口中聽到過對趙謙的好話,但席銀知道,江淩是家奴,梅辛林是上輩,只有這個年輕將軍,是他的生死之交,是他過命的摯友。如今,他讓他穿上了囚服,戴著刑具受辱……若是張平宣知道,定然會大斥他的陰狠和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