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秋旗(二)(第2/2頁)

“我也是可笑,明明知道你是什麽出身,還在這裏跟你說這麽多話,你哪裏懂得我和岑照的情意,你只知道權勢,榮華……”

“不是……”

“你住口吧,席銀,我不會再跟你費口舌,我最後再問一次,張鐸給你的金鈴,究竟在什麽地方。”

席銀沒有說話,只是搖頭。

張平宣凝著她的眼睛,“你當真不肯交給我?”

“奴不能害你。”

“席銀,我也跟你說了,我今日,一定取到你的金鈴,一定要離開厝蒙山行宮,不要逼我對你不仁……”她說著,朝席銀伸出手去,“交給我。”

席銀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她分明從張平宣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和張鐸極像的殺意。

不由牙齒齟齬,站起身下意識地想要退出去。

張平宣喝道:“周娘,摁住她。”

話音剛落,席銀便被女婢們拽住了頭發,拖跪到張平宣面前。

一時之間,鬢發散亂,衣衫松頹,她下意識地攏住剝褪的衣襟,周全住衣冠的體面。

“摁住她的手。”

周氏迎應聲,擰住席銀的胳膊向後別去,席銀吃痛,艱難地仰起頭,望著張平宣道:

“殿下……殿下要做什麽。”

張平宣看著席銀,胸口也在上下起伏,她不準自己再陷猶豫,狠心道:“來人,絞……”

“殿下!您以前不是這樣的……”

張平宣聞話一怔。

雖是下了令,但她卻並不心安理得。

張奚奉行儒教仁德,崇仁政而殺戮,徐婉則篤信觀音佛理,存善念,不殺生,張平宣受二人教養長大,若非遇大是非,從不用刑責傷人□□,是以她曾經才不齒張鐸與趙謙私設刑室的惡行,也曾為席銀抱過不平,如今,陡然聽席銀說出這話,如同被人戳爛了脊梁骨,難堪得幾乎坐不住。

然而有那麽一瞬,她幾乎能理解張鐸三四分。

儒教當中的仁德之政,人性當中的悲憫之意,似乎的確只能奉給安泰的世道。

人若鷹犬,不曾張口撕咬,只因為欲望尚且滿足,還沒餓到那份上罷了。

想到此處,張平宣連忙摁了摁太陽穴,逼自己把那些混沌的思維擠了出去,擡頭顫聲道:

“是你逼我的……你若肯把金鈴交出來,我也……我也不會這樣對你。”

她說著,喉嚨哽咽。

“你拿出來吧……真的席銀,你不要逼。”

席銀也凝視著張平宣,忽覺她強然頂起的脊背,實則也是曲躬著的。

所以,她的高貴與才華,好像都是虛像。

除了那一層幾乎快要破掉的心力和對岑照的執念之外,張平宣竟是個一無所有的人。

“殿下,聽話,聽陛下的話……”

“住口!”

這兩個字,她幾乎喊破了聲,因為她分明聽出來了,那句話中,隱藏著一個奴人對自己的悲憫。這尖銳地刺傷了她。她顫抖擡起手來,指向席銀道:

“絞,絞到她說出金鈴的下落為止,她若不說,就絞死她。”

周氏惶恐,“殿下,她畢竟是內貴人,若是陛下回來知道 ……”

“你們不動手,我親自來。”

她說著就要起身,席銀卻一把扯過周氏手中的白綢紗,繞到自己脖子上。

“絞吧。奴死也不會讓殿下離開厝蒙山一步。”

**

白綢紗的質感是輕柔的,收緊之前幾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然而,陡一收緊,就變成了一把如蛇身一般的軟道,每一條經緯都拼了命地朝她的皮膚裏割去,氣息猛地被全部組個,從喉嚨口,到喉管,再到肺,脹疼得令她生不如死。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裙角,不讓手亂抓,不想在張平宣面前掙紮地過於難看。

十幾年來,席銀從未想過,從前哪怕鉆到男人□□,也要試圖活下去的自己,也能不卑怯,不自憐得面對“死”這件事。可她不覺得自己懦弱,反而坦蕩。

“死”前,張鐸身邊那漫長的兩年時光,千萬張習字,《詩》《書》《禮》《易》《春秋》那些她至今還不能解通的文字,歷歷在目,如果可以見再見到張鐸,她還有話要說,至於要說什麽呢。

席銀還是一貫地,想不清楚。

唯恨張鐸,不再多教她一些。

席銀不掙紮,張平宣也坐不安穩,眼見席銀口邊努出了白沫,眼底滲出血絲,不禁脫口道:“松開她!”

女婢松開白綢紗,席銀的身子如同一灘水一般的撲爬在地,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連咳的氣力,都幾乎沒有了。

張平宣低頭看向她,“你……還不交出來嗎?”

席銀艱難地沖著她搖了搖頭,張嘴,卻也只發得出氣聲:“聽話……殿下。”

張平宣氣得渾身發抖。

“來人,再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