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秋籬(四)

四方天同。

張鐸登極後的第二年冬,雪沾熱血,霜蓋枯草,山河蒼樸,連石頭的的棱角都似有刀劈劍斬的淩厲。荊州城外萬軍戒備,枕戈待旦。

連營五裏,燈燒千萬帳。

而厝蒙山行宮,眾人才吟完一輪詠雪詩。

青松冷冽,梅香沁脾。

席銀坐在西廊上看庭中的雪。手邊的藥爐裏正煎給張平宣安胎的藥。

她這日穿了一件銀底朱繡海棠花的對襟大袖,挽靈蛇髻,簪著一只金雕燕銜垂珠,人面嬌艷如花,臨雪而坐,與那入廊而放的梅相映成趣。

庭中駐守的內禁軍,雖不敢明看,但偶爾也忍不住將眼風往她身上帶,即便如此,也大都不敢久留,只在她面上一撞就趕緊避了開去。

這些內禁軍都是江淩的人。

自從張鐸離開厝蒙山行宮,前往金衫關以後,張平宣此處的護衛就變得森嚴起來,內禁軍兩個時辰一輪換,日夜值守,但凡進出此處的人,皆要盤查。

不過,席銀卻不再盤查之列。內禁軍對她很尊重,不過問她什麽時候過來,也不過問她什麽時候回張鐸的正殿,只遣人不近不遠地跟著她,將她一路送回正殿方止。

這令張平宣身邊的女婢皆有不滿。

是時,已過了正午,張平宣將將歇午躺下,周氏捧著水盆從殿中掩門出來,廊上有凝成冰的積雪,她一腳踩上去,一個不穩便跌了手中的盆,盆翻扣在地上,發出哐的一聲,內禁軍聞聲立即摁刀上前戒備 ,席銀回頭看見是周氏,忙起身對內禁軍道:“沒事,你們先退下。”

後氏彎腰去收拾的地上的狼藉,席銀也蹲下身挽起袖去幫她,還沒上手,便聽胡氏道:“內貴人還是看好殿下的藥吧。”

席銀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不悅,知道她是在惱這庭中森嚴的守衛,也不好說什麽,起身悻悻地理著袖子,重新在爐旁坐下,低頭看著胡氏,想說什麽,又覺得多說多錯,一時欲言又止。

周氏一面收拾一面埋怨道:“當我們殿下是囚徒嗎?一步也不讓出,外面的人也不讓進,這樣下去,好好的人,也會悶出心病來的。”

席銀看擡頭看向殿中。

裏面帷帳層層疊疊,有淡淡的沉香散出,卻聽不見一絲人聲。

之前的幾日,張平宣對這些內禁軍還有喝斥,可無奈這是張鐸的意思,她心裏有再多的不情願,也只得忍著。

好在,她自負修養,尚不肯過於苛責銀。

席銀見她孕中如此不快,心裏不好受,加上荊州此時局勢不明,趙謙和岑照皆沒有消息,張平宣日夜心悸,席銀也時常心緒不寧。

“藥滾了,內貴人……你在想什麽。”

席銀回過神來,忙轉身去看火,爐上的湯藥咕嚕咕嚕地冒著泡,一下子熏住了她。

席銀擡起袖子揉了揉眼睛 ,輕聲道:“我在想,殿下整日煩悶,對身子也不好,不如我去給殿下找些書來看。”

周氏看了她一眼:“內貴人識得字嗎?”

“識得的。”

胡氏直起腰:“ 我們出身賤口,何處識字?”

席銀抿唇笑了笑:“陛下教了我一些。”

胡氏聽她這麽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殿下看的書,只有殿下親自去揀,奴與內貴人,都是不明白的。”

席銀道:“陛下正殿裏有好些書,我雖不大通,但只要殿下能說與書名,我便能為殿下尋來。”

胡氏聽她這樣說,也松了聲氣,“殿下歇午起來,你進去問殿下吧。”

席銀點頭,含笑應了一聲:“好。”

話音剛落,就聽連洞門處的內禁軍喝道:“站住。”

席銀與周氏一道擡起頭,只見一個小黃門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口,被內禁軍陡然一喝斥,嚇得臉都白了。胡氏向席銀揚了揚下巴。

“去看看。”

席銀走至連洞門前,兩旁的內禁軍忙退了一步向她行禮。

“什麽事。”

那小黃門認出席銀,趕緊作揖道:“內貴人,奴是前面過的各位郎君門遣來給長公主殿下送東西的。”

內禁軍道:“何物?”

“是今日吟雪宴的詩集冊,送與長公主評點,列出優劣次序,好叫眾人心服。”

這便是這些士族子弟的閑趣,開宴寫詩不算,還要借這位公主的名聲。

評次排序,最好還能添一頁序,給這場清談詩會再附一層清艷的意。

席銀想著,擡頭朝門外看去,是時,前殿詩宴將將才散,醉翁少年,攙扶而出,有些人尚在吟誦席間所作的詩詞,那聲音為踩雪聲覆蓋,斷斷續續,卻也十分入耳。

“你說是前面的郎君,到底是哪一位郎君讓你來的。”

那小黃門道:“今日的吟雪清談宴,是光祿卿家的大郎君下的帖,自然也是大郎君讓奴過來的。”

光祿卿的大郎,也就是鄧為明的養子,席銀多多少少知道張鐸對此人父親的態度,也知道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