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秋漁(五)

她一面說一面讓到了一旁。

天已經很冷了,落葉被掃去之後,玉階上的潮氣不一會兒就凝出了薄薄的一層細霜。

席銀立得久亦覺得有些冷,又見張平宣只罩了一件大袖,並沒有系袍,便忙走回殿中,把張鐸的那件鶴羽織的氅衣抱了出來,替張平宣披上。

即便張平宣出於某些嫉妒的情緒,而不肯去深想,見席銀自己凍得哆嗦,還只管遷就和周全自己,倒也不忍再冷言斥她。

“殿下。”

“什麽。”

“哥哥……這麽久有信寄給你嗎?”

“不曾寄。”

她將說完又覺得她問得有些刻意,凝著她道:“他有沒信寄來張府,你過問什麽?”

席銀忙道:“沒有,奴就是想哥哥了,他去荊州都快一個月了。”

張平宣看著她羞紅的耳朵,“荊州的降約已經遞回,朝廷卻一直不見批復,岑照身在荊州城,每多停留一日,我的心都是不安定的。”

她說著凝向席銀,“你把頭擡起來。”

席銀依言擡頭,本能地想要回避張平宣的目光。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將才替張鐸試探岑照有沒有與張平宣傳信,張平宣此時也想要透過她,試探張鐸的想法。哪怕她再想避,此時也不能避。

“你……在太極殿聽到了什麽嗎?”

“殿下……指的是什麽。”

張平宣從看著她那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怎麽也不像是裝出來的,索性直問道:“關於荊州議和,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哦……奴聽到陛下和鄧大人他們說,其中幾條降約不妥,還要交尚中二省再斟酌,是以駁了。”

張平宣不盡信,剛要再問,卻見背後傳來擊節聲。

席銀聞聲忙伏跪下來,張平宣回過頭,即見張鐸負手而上,須臾便走到了她二人面前。

“你在問她什麽?”

“我……”

張平宣有些惶恐,以至於語塞。

張鐸低頭看向席銀,“你以為朕不在,就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席銀摁在地上的手指捏了捏,“奴……奴奴有錯。”

“拖下去,打。”

“陛下……饒了奴……奴知道錯了。”席銀一面求饒,一面扯住了張鐸的袍角。

“宋懷玉!”

“欸,是……”

宋懷玉連聲應著,示意內侍上去架人,自個卻在發懵,壓根不知道席銀怎麽又惹惱了張鐸。

席銀被人掰開了手,淒慘地望向張平宣,聲淚俱下道:“殿下……殿下救救奴……您求求陛下啊……”

張平宣望著她狼狽的模樣,又見張鐸冷著一張臉,絲毫沒有要仁恕的意思,到把她將才的信了九分。

“算了吧,是我問她的,即便宮人私論朝政是大罪,也不至於……”

“拖下去!”

張平宣被這一聲懾地退了一步,然而也被撞出了真火,提聲道:“你明明是不想我過問荊州的事,你罵我就好了,打奴婢做什麽?”

席銀已然被人拖下了月台,張鐸連一眼都不曾掃去,擡腳往殿內走去,“你跟我進來。”

張平宣跟著張鐸走進內殿。

殿內十分溫暖,席銀將才披給她的鶴羽氅,此時是裹不住了,她擡手一面解著系帶,一面道:“你不是很喜歡她嗎?”

張鐸背對著她立在觀音像下,仍然負著手。

“張平宣,長這麽大,除了你朕還沒有無底線地縱容過誰。”

這話,真有些戳眼。

自從在張家見到張鐸,他一直把她這個妹妹維護地很好,她的錯,沒有哪一回不是張鐸抗下來的,即便因此被張奚打得皮開肉綻,他也不吭聲。張奚死後,他登基為帝,張平宣始終不肯跪他,甚至不肯稱“陛下”,張鐸也從來不說什麽。

是以即便張平宣強迫自己,不要為他的話牽動情緒,卻還是不由鼻中泛酸,她忙仰起頭,把突如其來的淚意忍了回去。

“那是因為我是個女人,我若是個男子,早就被你送去見父親二哥了。”

張鐸回過身,從觀音像的陰影下走了出來,“不要跟朕說這些無禮的話,朕告訴過你,張奚是自盡,至於張熠,那是他咎由自取。”

他說完,低頭看向她的小腹,強壓下情緒,平道:“梅辛林看過嗎?”

張平宣擡起頭:“你以為我騙你是不是。”

“朕到真情願你是在騙朕。”

“可惜不是,陳家有後了。”

“呵。”

張鐸冷笑了一聲。岑,陳二字音聲相似,若張平宣是有意咬錯了字,那這諷刺的意味,就過於辛辣了。

“你如今這個樣子,再也回不了頭了。”

“我救他那一天起,就沒有想過要回頭。”

她說完,迎著張鐸的目光朝走了一步,“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陳孝,我也不想去逼他承認或者否認。既然在中領軍營,我能遇見他,救他,我就當這是緣分。如今,我不需要你縱容我,我只希望,你可以對曾經對你屠戮過的人,好一些。讓他盡其才,得起所,有子嗣後代。不要用汙伎,再殺他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