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夏山(四)(第2/2頁)

“說話,你再不說話,我今日就把你剮了!”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說話之間,她連嘴唇都在顫抖。

“我真的……我真的聽了你的話,我沒有怯,也沒有退,可我……可我很想哥哥……我太久沒見到他了……我看到他,看到他跪在我面前我就難受……”

她的話未說完,卻聽頭頂的人聲寒道:“那你就踐踏我是吧。”

“我不敢……”

“不敢?你已經做了。你當我是誰?啊?席銀,你拿我的尊嚴,去接濟你的兄長,你拿君王地尊嚴,去接濟罪囚!欺君罔上,你罪無可恕!即便我將你千刀萬剮,也難消心頭之恨!”

“千刀萬剮”這四個字一出口,張鐸自己也怔了。

他默了那麽久的《三昧經》才壓下來的情緒,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在席銀的面前,徹底地失控了。

席銀跪在他面前,整個身子蜷縮成了一團,看起來又可憐又無辜。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連聲地說著,

張鐸仰頭,盡力平復了一陣。

此時殿中只點了一盞燈,可他眼前的物影卻是淩亂的。

他甚至有些發抖,這種感受他以前從來沒有過。

“起來。”

席銀似乎不敢想再多惹惱他一分,聽他一說,忙直起了身子。

她好像也亂了,雖然沒有哭出聲,眼眶卻紅得厲害,從肩膀到腳趾,都在瑟瑟發抖。

張鐸捏著拳頭,目光死死地箍著她。她不敢擡頭,也不敢躲避,只得怔怔地望著自己的膝蓋。

“說話,我不想一直對著你白說。”

“對不起。”

“我要聽別的!”

席銀張了張口,煙氣灌入喉嚨,一下子灼熱了她的五官,眼耳鼻口同時酸疼起來,哭腔是再也忍不住了,她只能竭力讓話聲清晰,卻還是難免斷斷續續。

“你讓宮正司的人來問我吧,那樣……我好像才說得出口。”

她說著,被流入鼻腔的眼淚嗆了好幾口,咳得眼底起了血絲,半晌,才緩過氣來。

“如果你要讓宮正司處置……處置我,我不求情,真的,我不求情,無論什麽刑罰,我都受著。”

張鐸覺得這句話,比她之前所有的話都要來得傷人。他已把自己剖打開來,血肉坦白地站在她面前,她卻好像因為愧疚,一點都不敢面對他。

“你以前那麽怕挨打,現在不怕了是嗎?”

“不是,我還是很怕……可是我覺得我自己……好像沒有做對。”

她說著,惶惶然地揉了揉腦袋:“對不起,我真的還想不明白。你說我踐踏了你的尊嚴…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你信我…”

她一面說一面拼命地搖頭。連耳朵上的珍珠墜子甩掉了也全然不知。“我就是太心疼哥哥了,但我沒有想要踐踏你,從來都沒有。”

說至此處,她已經聲淚俱下。

張鐸掰起她的下巴,手指上便沾染了她的眼淚,濕濕膩膩的,他不禁就著她的下巴去搓碾手指上的眼淚,席銀吃痛,卻也沒有試圖躲避。

“你根本不配我的悲憫。”

他仍然言不由衷,把愛意說成了悲憫。

面前的人擡起悲哀的眼睛,含淚道:

“是,我不配,我……辜負了你。”

這一句話,當真是接得□□無縫,紮得張鐸心肺洞穿。

她辜負了他的愛意。

他那麽執著,那麽矛盾地愛了一個女奴一年多,到頭來,她卻堂而皇之地承認:辜負了。

還有什麽,比這更令他無力的嗎?

張鐸不禁有些想笑。

他忽然發覺,這世上的事,似乎永遠是這麽的荒謬。

最尊貴冷靜的心,只有最卑微惶恐的心,才能夠傷透。偏愛席銀,無異於批駁自己。

想著,他不禁松開席銀的下巴,頹然地靠向憑幾。

席銀跌坐在他身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張鐸看著她的模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實,如果聽了宋懷玉的回報,直接就命人把她送進宮正司,讓她自己一個人在那裏受刑,在皮肉之苦裏,好好地去反省,張鐸就不會在她面前如此失態。

但他到底沒有狠下心這麽做。

他反而對自己施了一場酷刑,就連後悔,好像也於事無補。已經翻開的那層皮,只能就這樣血淋淋地攤在席銀眼前,再也合不攏了。

張鐸如今,只求她笨一點。千萬不要看透,他喜歡她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