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夏湖(四)(第2/2頁)

趙謙彎腰懟著他往裏走,“對對對,我這人糊塗。”

話剛說完,就迎面撞上了張熠。

張鐸登基以後,強燒了東晦堂,把徐氏接入了金華殿,張平宣不肯受封,張鐸就把張府舊宅給了她。張熠沒有官職爵位,其母余氏的母家,忌憚張鐸,也不肯迎回他們母子,張平宣便讓余氏和張熠仍留住在張府之中。

自從張鐸登基,張熠就成了一個頹唐之人。日日夜夜在家中攜妓飲酒,沒有人說得一句。然而這幾日卻不知道怎麽了,總是天將明就出府,深夜才歸。

如今在門前撞見趙謙,他竟有些驚惶。

“站住。”

趙謙伸臂擋住他的去路,偏頭問道“你去什麽地方。”

“你管我去什麽地方。”

趙謙仍然不肯讓,甚至一把捏住他的肩膀:“洛陽城掉根針都與我有關。”

“你……”

“聽說你這幾日總是往兆園裏去。”

張熠下意識地扭了扭肩膀,“你放手。”

趙謙摁住他的身子:“你聽好了,陛下本無意為難你與余氏。你最好不要有什麽異心。”

這話雖然沒有說明,但無論是站在梅辛林的角度,還是站在張熠的角度,都聽出了些意思。

張熠掰開趙謙摁在他肩頭的手,喝道:“他要我幹什麽?向他那個殺父仇人謝恩嗎?你最好給我讓開。”

趙謙被他撞地身子一偏,回頭還想追,卻被梅辛林的出聲攔住。

“你說得越多,他越聽不進去。”

趙謙無可奈何地揉了揉手腕。

“死腦子一根筋,如今各地的劉姓勢力回過了神,皆有細作暗遣洛陽,兆園那處地方,內禁軍已經暗查多日了。這個張熠,總有一日要把自己的向項上人頭賠進去。

說著,他憤懣地拍了拍手,回頭道:“不說了,你見殿下去吧。我還有軍務,先回營了。”

說完命人牽馬過來,絕塵而去。

此時滴雨檐下,岑照一個人靜靜地坐著。

腳下燒著滾滾的炭火,面前是一張雕鶴蓮圖的檀香木琴案,案上擺著一把焦尾形制的古琴。香從銅爐流出灰白色的煙。他的手撫在琴弦上,卻一個音都不曾調。

“你為我彈一曲吧。”

張平宣的聲音很輕,手指摩挲著垂在岑照腳邊的琴穗。

“殿下想聽什麽。”

“《廣陵散》。”

“那早就已經失傳了。”

“但席銀說過,你能修譜。”

岑照低下頭,額後的松紋青帶垂落於肩。

“阿銀的話,殿下也信啊。”

“她時常騙人嗎?”

“倒也不是。”

他說著,調了兩個弦音,溫和地笑了笑:“只是會把我說得過於好。”

張平宣望著岑照:“我以前……遇到過一個,無論怎麽贊美,都不會過的男人。”

岑照按靜琴弦,平聲道:“這世上沒有那樣的人。”

“有的。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直白熱烈。

岑照將手攏回袖中。

“你怎麽也像阿銀一樣。”

張平宣赫地提高了聲音。“你不要這樣說,我是張奚的女兒,我的話和席銀的話不一樣。”

岑照靜靜地聽他說完,忍著疼痛跪起身子,疊手下拜道:“殿下恕罪。岑照卑陋,只堪與奴人相語。”

“你……你別這樣。”

張平宣忙彎腰去扶他。“你比任何人都要好,都要清雋潔凈,你以前不過是不願與世俗為伍才困在北邙山青廬的。若你願意像我父親那樣,出世為官,定是不輸於父親的……”

“殿下,您這樣說,岑照就無地自容了。岑照……是殿下兄長的階下囚,如今,不過是殿下肯垂憐,才得了這一席容身之地,世人……恐早已視岑照為殿下內寵,岑照早已無臉面,再立於世了。”

“不是的,我不會讓你被人侮辱的。”

她說著,撐著他直起身:“我不管你是不是陳孝,我只知道,你有絕艷之才,品性如松如竹,唯被世道所累,才會如今遍體鱗傷,受盡侮辱……你放心。”

她說著,眼眶竟有些微微的發紅。

“有我在,洛陽城一定有你堂堂正正的立身之地,我只想問你,在心中,我張平宣,究竟配不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