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夏湖(四)

時隔多日,仿佛又回到了清談居的時光。

張鐸睜著眼睛躺在榻上,席銀靠在屏上也沒有睡。

窗外的北風夾著雪,抨在漆門上。

除此之外,萬籟俱寂,燭焰孤獨。

張鐸知道,她肯守在這裏,未必全是因為傷了他而愧疚,她更害怕殿外那些持刀摁劍的內禁軍,就像從前她害怕雪龍沙一樣,狡黠地在他身邊求一個庇護,她明白,靠得離他越近,就離那些爪牙越遠。

這也許是岑照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內化在她身上的求生之道,直至今日,張鐸也沒能把這一副奴骨,全部剔掉。

可是,他又覺得慶幸。

因為她尚且貪生,所以才肯陪他一夜。

那能不能同榻而眠呢?

讓她那一層柔軟而微微發涼的皮膚,貼著他上過藥後灼熱的傷處,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夜深之時,張鐸陷入了一種他從前向來不屑自辨的焦灼之中。

思慮不清,顱內就有無數的魑魅魍魎妖艷行過。

張鐸不由翻身朝席銀看去。

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屏風上睡著了,手搭在膝蓋上,脖子歪在肩膀上。孤燈點在她身旁陶幾上,她指甲幹凈,嘴唇豐潤,在燭火的燈焰下,流光晶瑩。

張鐸撐著榻面坐起身子,居高臨下,卻又恥於看她。

睡夢裏,她有一些驚顫,也不知究竟是夢到了些什麽,偶爾肩膀抽聳,手指輕抓。

張鐸幾乎是不自知地掀開被褥,赤足下了榻走到了席銀的面前。

對她這具身子,張鐸有太多的事可以做。

可是,與睡夢之中的人僵持很久之後,他卻只是惶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極輕極輕地摸了摸她的手指。在殺了她和摸一摸她的手之間,張鐸倒向了荒唐的一邊。而這荒唐給他帶了從未有過的體驗,如臨花陣,萬艷鋪排,如降地獄,撥皮抽筋。

他一時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種感覺,以至於他還想……

再摸摸她。

誰知席銀輕輕咳了一聲,一下子驚醒過來,被眼前的那張臉嚇得驚叫出了聲。

外面傳來鱗甲的聲音,江淩於窗詢道:“陛下可有恙”

“朕無事。”

說著,他將手撐在屏面上,“退下。”

江淩等人只得退下。

席銀擡頭望著張鐸。

他穿著無紋的雪色禪衣,衣襟不整。

“你……”

“你懂怎麽伺候男人嗎?”

“伺候……”

“朕是說的是那種伺候。”

席銀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肩,眼神驚恐。

她在這一方面其實並不遲鈍,哪怕張鐸沒有直言,但她已經聽懂了,甚至比他說的意思,還要淫靡荒唐。可想起岑照,她又不肯動念了,吞咽了幾口,將目光從張鐸半露的胸膛上移開,摳緊雙肩拼命地搖頭。

誰知,張鐸的手竟覆在了她的頭頂。

“別慌。”

這二字之中透出忍而不堪忍的顫聲,好像是對席銀說的,又好像是對他自己說的。

說完,他揉了揉席銀的頭發。

席銀被這突如其來地接觸,招惹地酸了骨頭。

岑照從前喜歡這樣摸她的頭,但卻不是在這種彼此衣冠不整的時候。

大多是在她委屈想哭的時,他才會蹲下身,順著她的脖子,一路摸索至她的頭頂,輕聲對他說:“阿銀什麽都好,就是太愛哭了。”

每每那時,席銀都想化為他掌中的一只貓,擡起濕潤的鼻頭,去蹭一蹭他的手掌。可是此時,她卻想躲又不知道躲到什麽地方去。

“那你懂什麽。”

“……”

張鐸好像還沒有放棄將才那個令席銀心驚膽戰的話題,見她不開口,又補了一句。

“朕說的是那方面的事。”

席銀傻愣愣地望著張鐸,張鐸也盯著她。

席銀發覺,他的呼吸雖然平靜,眼角卻在隱隱地搐挑。

“我懂……懂一些。”

猶豫了很久,席銀終還是不敢騙張鐸,張開嘴老老實實地答了。

張鐸聞話,松開撐在屏風上的手,站起身道:“好,寫下來,交朕。”

到底是交他,還是“教”他。

那個字具體是什麽,席銀辨不出來。

不過兜兜轉轉一年鐸了,難道微塵也能蒙蔽珍珠,奴婢也能做帝王師嗎?這番逆轉大得足以把她的心誅掉。她起了這麽一個念頭,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

開春過後,張府仍在的購炭。

趙謙巡視過內禁軍營,又去太醫署把梅辛林給拎到了張府。

梅辛林一臉不快,下馬後一腳踢在的張府門前的炭框上,對趙謙道:“你這賤骨頭。”

趙謙嬉皮笑臉道:“你給殿下一個面子吧。”

梅辛林道:“我跟殿下說過,他活了!”

趙謙讓仆婢牽馬,賠著笑道:“這不是殿下信任您老嘛,你救人救到底。”

梅辛林看著趙謙的模樣,斥道:“陛下就該給你一百軍棍,把你打醒你。你這種人,話說得再鞭辟入裏,你也當是喝了一壺糊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