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夏湖(二)(第2/2頁)
“君無戲言。”
這一句話利落又無情。
席銀望著張鐸的眼睛。
平心而論,他對著席銀認真說話的時候,席銀總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那話語背後,似乎藏著一種她尚看不明白的執念。其中有侵犯力,卻又似乎沒有惡意。
席銀抿著唇,扯了扯幾乎被他拽垮的衣袖。
“好,我做。但若有紕漏,你能不殺我嗎?”
“不能。”
席銀齒縫裏抽了一氣。
張鐸松開了她的衣袖。
“坐好。”
“哦……”
席銀蜷縮著腿坐下來。
“手給朕。”
席銀還沒從他的殺氣裏回過神。
“啊?”了一聲,低頭見他已經從新鋪好了一張官紙張。
“手呢!”
席銀慌不疊地把手伸了出去。
張鐸將筆遞到她手中,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今日把這個豎筆練透。”
席銀明白過來,這“練透”二字的實意時,天色已暮。
席銀的手此時已經快被張鐸擰斷了。
宋懷玉冒著風雪從外頭進來,張鐸終於丟開席銀的手,問道:“何事。”
“梅醫正來了。”
“召。”
“是。”
張鐸放下筆,看了一眼還愣坐在自己身前的席銀道:“站起來。”
席銀忙起身退立一旁。
梅辛林走進殿內,行禮後徑直道:“長公主求臣去救一個人,臣來問問陛下,這個人,陛下準不準他活。”
席銀聞言脫口道:“是哥哥嗎?”
話聲剛落,就覺張鐸的目光如寒箭一般地掃過她額頭。
她忙收斂了聲音,垂下頭去。
梅辛林倒是沒在意這二人的神情,續道:“請陛下明示。”
“既然長公主有命,你就盡你所能。”
梅辛林點了點頭:“好,有陛下這句話,臣就有底了。”
張鐸回頭看了一眼席銀,她那欲言又不敢言的模樣,實令張鐸心裏頭不悅,但岑照那個人,又是張鐸最沒有辦法和席銀談論的話題。比起他如今滔天的權勢,無道的手段,岑照羸弱而卑微,身忍辱,性高潔,輕而易舉地攫走了席銀的憐憫。
想至此間,他索性問梅辛林道:“人你去看過了嗎?”
梅辛林應道:“看過,傷筋動骨,在臣手上,不至於要命。”
“人在平宣府上?”
“是。”
這些問原本就是問給身後的女人聽的,然而,當她聽完,在張鐸背後長長地松出一口氣時,張鐸又氣得很不得再給岑照一百杖。
“陛下。”
“講。”
梅辛林看了一眼席銀,“有一句話,臣要直言。”
“嗯。”
“岑照此人,留著是個禍患。”
“醫正怎麽能這樣說!哥哥……”
席銀的聲音有些顫抖,然而話未說完,卻聽張鐸猛一拍案,案上硯台一震,墨汁蕩了出來,撲了幾滴在張鐸身上。
“你放肆什麽?這是什麽地方,朕在和誰說話。”
席銀被張鐸斥紅了眼睛:“他說哥哥是……”
“跪下。”
席銀不敢再出聲,屈膝跪下。
“跪到外面去。”
席銀一怔,又趕忙站起身往外走。
梅辛林望著席銀的背影,嘆了口氣道:“要換成從前,陛下怕早將這丫頭殺了。”
張鐸閉著眼睛,捏了捏手掌。
“何論從前,朕今日也殺得了她。”
梅辛林搖頭笑了笑:“陛下向來是不屑拖泥帶水之人,她能在陛下身邊活著,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光讓她自己活下來了,還讓岑照,也在陛下手中活下來了。”
張鐸勉強平息下來,壓聲道:“你將才的話沒有說完。”
梅辛林點了點頭:“是。陛下還記得當年的陳孝吧。”
“有話直說。”
梅辛林道:“陛下恐怕要深查一查,當年陳家的刑獄,岑照這個人,身世可疑。”
張鐸道:“在他去鏞洲之前,朕試過他多次,也用酷刑逼過他,他沒有認。當然,這不足以為信,你是看到什麽了嗎?”
梅辛林道:“這個人,雙目未必失明。”
張鐸不禁蹙眉。
“你如何看出來的。”
“陛下信嚴刑可破皮囊,刺精神,臣也信這一點。人在受過極刑之後,之前刻意掩藏的事,總會一時外漏。殿下請臣去看他的傷勢,臣察看了他雙目……”
說著,他搖了搖頭。
“臣本不想多言,但望陛下慎重。臣深知陛下的心性,若換成從前,鏞關大破後,陛下就會處死他,如今他人已在長公主府,陛下心裏究竟是如何思慮的,臣不敢深猜。”
他說完,看了一眼跪在殿外的席銀。